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裡風土:往山裡去的地方,九種食材從山到海建構客家飲食》、《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現居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文字工作。
小英總統可能不知道她喜歡的三色豆;胡蘿蔔、毛豆和玉米粒,有個歐陸版本是用蘆筍尖而沒有玉米粒,初夏來臨,青蔬冒出頭,等不及的人類迫切的先摘了再說。
飲食文學大家M.F.K.費雪(M.F.K.Fisher)在〈如何分配你的美德〉中有一道食譜是,「我想吃一道有十幾種小巧蔬菜的沙拉:外皮柔嫩的粉紅色馬鈴薯、蘆筍尖、青豆、細如粗髪的兩吋長四季豆⋯⋯我想將它們它别分别煮到清爽又完美的熟度,我想用分量不多不少的油和作料,將它們統統拌在一起。幹嘛不這麼做呢?眼前戰争已經平息了,有什麼能阻止我們呢?我們難道忙於應付和平,而無法享受諸如此類的樂趣?」
M.F.K.費雪在戰後1950年代經常往來於大西洋兩岸探索膳飲文化與地方特色,與戰後一代的英美作家交往,她的《如何煮狼》(How to cook a wolf)不只是教人如何吃,更多的是文化觀察與透過飲食抒發自身的人生哲學,因此我們在這本書中得知戰爭讓世界全體節衣縮食的窘境,即使一顆蛋也要學會分辨真的新鮮蛋還是被製作過的蛋,二戰後萬物頹圯,物資依然困難的時代,重新學習讓自己過得優雅一點,真千頭萬緒糾纏不休,必須重新回頭在荒煙蔓草間撿拾可用之物。

台灣人在1930年代初識此物,日本時代就已經引進來種植卻怎麼都沒有成功量產,幸運的是在試種的角落保留了種苗,才會有農復會的美籍官員進入台灣後發現本地農民種有蘆筍的紀錄,自行摸索植栽溫帶作物的艱辛,過程不易自不用說,即使種了一坵田(rhid kiuˋ tien,海陸腔)也不知道怎麼吃,沒有銷售對象就沒有料理,直到1970年代成為蘆筍罐頭王國,種出世界第一的銷售量,才創造出舉世獨有的蘆筍汁,而這瓶罐裝飲料還真的沒有在台灣之外的地方銷售過,甚至西方文化中上千年的蘆筍料理,也沒有蘆筍湯食譜,唯有台灣人家庭廚房中會煮蘆筍汁(湯)。
我學會的第一道菜不確定是煎荷包蛋或是煮蘆筍汁,總之是兩者之一,1985年前後,再過一兩年就要離家上大學,阿公認為學會煎蛋跟煮一個湯,半夜唸書會很受用,雖然覺得他的經驗不符合時代性,畢竟當時林森北路的麥當勞已經營業到晚上11點,然而從小到大就在阿公阿婆未雨綢繆之下安全長大,無憂無慮,不忍拂慈愛心意。
為什麼是蘆筍汁呢?或許我們得從至今仍能在鄉村菜園裡、葡萄園邊,或者各式果園農地裡,總留了一兩壟泥土種蘆筍來理解,這種作物在台灣確實風行過一陣子。
而我一直以為蘆筍就是長得像小指一般大小的綠色筷子,不好說是家庭菜園只能種出這般大小,還是阿婆手藝不佳,而更多時候讓人印象深刻的是比小指更細更多分岔,紮起來像竹修一般的蘆筍花。

阿婆料理蘆筍通常是存到一把後再一根根削皮,皮也不丟掉,一盆子洗淨再放冷水裡煮一鍋蘆筍湯,煮好放涼撈出筍皮,一勺一勺舀到台啤酒杯裡,就這麼告訴孫子們,這跟鐵罐裡的蘆筍汁一樣,只是我們家用杯子喝就可以了。
喝蘆筍汁清涼退火也是一種流行文化的象徵,開一罐上面印有穿比基尼的金髮女郎消暑去火,喝個時代的氣味,更複雜深層的社會集體意識,恐怕與台灣加工出口拚經濟的考量有關。
1950年代開始發展的戰後世界貿易,台灣人從種茶製茶到研究各種能外銷出口賺外匯的物產,從原料到加工品能夠賺錢的都做,要從戰爭的廢墟中掙扎過來,存活下來的人就得不顧一切往前衝。
山多平地少的島嶼風土自能養出盡其所有全材利用的氣性,一種不會浪費的性格,蘆筍罐頭分三級制,大、中、小各有不同的價格,削下來的皮,過老的頭,為了切平整留下來的邊角料,通通收集起來熬煮盧筍汁,「阿斯巴樂」廣告歌帶來夏日清涼,「安斯百露佳素」能夠利尿退火、消除疲勞並恢復體力,大量流汗的夏天怎麼可以不來上一瓶,連阿公阿婆都要想辦法煮給孫子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