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世宏

畢業於倫敦政經學院，立志不做大官，也不做大事。平日最喜歡做的事是閱讀、思考和寫作。最大缺點是「好為人師」。

清晨的北卡羅來納州格林斯波羅（Greensboro），教堂屋頂閃爍著一道新光。那並非十字架的反射，而是一整排嶄新的太陽能板。當地牧師詹森（Nelson Johnson）手握聖經與電錶，笑著對會眾說：「這裡的光，既來自上帝，也來自我們自己。」

幾年前，這座城市曾陷入能源政治的風暴。地方電力公司遊說各教會，聲稱「太陽能會推高電價、害到窮人」，甚至暗示若支持綠能政策，補助款可能會被削減。許多牧師因此動搖。詹森牧師拒絕屈服，他說：「若為了補助說謊，我們的信仰就會失明。」

於是他與居民共同籌資，成立「公共屋頂合作社」（Community Solar Roofs），讓教堂、學校與民宅共享屋頂空間，安裝太陽能板，收益回饋社區醫療與長者照護。收到第一批電費紅利時，該社區一位七十歲的寡婦流著淚說：「這是我第一次從陽光領薪水。」

美國環境運動者凱瑟琳·科爾曼·弗拉沃斯（Catherine Coleman Flowers）在她的書中記錄這段故事，稱之為「信任的復活」。她指出，美國能源轉型最大的阻力不是技術，而是缺乏信任：政府不信人民能自主管理能源，人民不信企業能不剝削土地。她寫道：「唯有當能源與倫理結盟，光才不再是權力的象徵，而是真理的象徵」。

弗拉沃斯的話，也值得台灣借鑑。2024年，不只一家媒體曾報導，一家世界級綠能外商六年前滿懷期待來台投資，卻在中南部遭地方黑道威脅，幾乎喪命。事件震驚國際，也讓「乾淨能源」蒙上陰影。

當時，經濟部旋即宣布三項整頓措施。首先，中央與地方的作業流程將更加明確，光電開發案須舉行地方說明會，落實「地方同意函」與退縮距離規範。其次，設立「太陽光電單一服務窗口」，透過聯合審查與個案追蹤，加強跨部會協調。最後，成立「打擊妨害綠能產業發展犯罪聯繫平台」，由法務部、農業部與內政部共組偵辦機制。自2021年以來，全國已至少偵辦136件案件、羈押33人、起訴91人。

這些狀況令人遺憾，也顯示能源轉型的挑戰遠超技術與經濟層面，社會信任也非常重要。

台灣的綠能發展雖起步晚於歐美，卻在短短幾年間快速成長。2025年太陽能裝置容量突破14GW，供電占比接近一成。但與技術進步並行的，卻是信任的流失：地方居民懷疑政商勾結，農民憂心農地被掠奪，環保團體質疑生態破壞，外商則恐懼法制混亂與地方黑勢力。當能源轉型被解讀為「誰賺錢、誰犧牲」，再乾淨的能源也難以照亮人心。

美國的詹森牧師之所以能在北卡羅來納州獲得成功，是因為他從信任出發。他不依賴補助，而以社區合作分攤風險；不倚仗政府背書，而以信仰凝聚共識。這種「公民能源模式」讓人重新相信，光能屬於人民，而非權力。正如 弗拉沃斯所說：「信任本身是一種能源，而且比電力更能照亮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