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裡風土:往山裡去的地方,九種食材從山到海建構客家飲食》、《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現居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文字工作。
四個男人坐在達魯瑪克一處平台種植基地的工寮,拼貼的木桌看起來被保養得很好,兩張最舒適的休閒藤椅給許仁和跟族人期待的返鄉青年Danubak胡敏杰坐,主人是Drangalo 古昌弘頭目坐塑膠椅,自來熟採顆原生小番茄就丟進嘴裡的林業保育署台東分署長吳昌祐坐在看起來迷你的小板凳,一人一杯香草茶就這樣開聊。
達魯瑪克位在台東卑南鄉東興村,是東魯凱族的聚落,小古頭目在大南溪上頭的一處平台種植,最早該是種下不少香椿樹兼作季節性紅藜,許仁和來了之後,種了數十種香草植物在樹下,地上鋪滿林業保育署疏伐萃取過精油的碎木屑,這是璞草園在台東的幾處種植地之一。
璞草園落腳台東,是許仁和和他的團隊花了一年的時間在埔里、花蓮和台東實驗的結果,用製作影視的概念來說,他們在各處勘景並試拍前導片,最後決定了島嶼最純淨的東南角,台灣人最遙遠的逃離地,說起來,台東市恰好跟卓蘭成對角線的距離,搭台鐵要轉車,開車超過7個小時,2016年後是他經常往復的路線。
許仁和取香到台東是經過審慎的思考與前置作業的結果,一個在家鄉創建的品牌並小有成就,穩穩地做想必也能逐漸擴張版圖,但他另有想法與企圖,那個一直以來的叩問是,我是誰,台灣是什麼,我該如何告訴別人我是誰,我從哪裡來,以及我擁有的價值是什麼。
許仁和說,植物萃取最令人沈迷的是,植物會因為地理環境產生物性差異而有不同的化學因子,換句話說,卓蘭的香茅跟東河的香茅氣味絕對不會一樣,即使是大眾認知的薰衣草或迷迭香,台灣種植的植物萃取與世界上大量生產的精油也不會一樣,「我們來台東八年,終於可以種出自己的植物,各種微型氣候讓氣味個性分明,像是冬天的東北季風剛好到泰源縱谷,夏天的颱風讓存活下來的迷迭香有強韌的特質,拿到世界上去就有獨一無二的氣味。」
這種興奮感,在達魯瑪克的種植基地更讓人驚艷,在那裡種的外來種芳香天竺葵和台灣人的清明草艾草,都能蒸餾出珍貴的藍烴(chamazulene),這種成份是少數菊科植物,像是德國洋甘菊蒸餾過程中產生的物質,對皮膚有舒緩作用,也能安撫神經,有放鬆效果。
深入台東的部落和跟原住民學習對待土地與自然的方式,發現更多植物不斷增加萃取品項,至今有40幾支精油,剛巧就在疫情期間,他們決定走入森林,然而森林猶如深邃無底之境,可能一進入就出不來,許仁和確實難以脫身了,因為他遇見吳昌祐,一位曾經在義大利西西里島被檸檬精油迷住的林業保育署台東分署長,讓他身負林下經濟與國產材全材利用的使命。
許仁和在植物萃取的路途走到蒐集氣味的山路上,島嶼上沒有任何一處尚未被發覺,只有高山森林才能提供更多的未知讓人探索,他所成立的地景氣味研究室走進森林捕捉空氣,挖掘自然的千變萬化,發現就是一種驚奇。
看似奇怪的歧路,許仁和說起來頭頭是道,「這是一號地景採集到的植物,這個試瓶是二號地景捕捉到的空氣,向陽面跟山坳的陽光和風對植物有不同的作用,我們採回來分析,做樣本,紀錄取得的方式。」這些行為的意義在哪,有什麼用處?台東分署幫他找了屏科大森林系教授王志強和他一起進入森林,並從他那裡學習森林知識,認識森林環境。
採集植物和蒐集空氣是認識地理環境,建立作業模式的基礎,以便和未來加入的衛星工廠跟夥伴,設計標準作業方式、溝通模式,能有可以對話的基礎。
後山於台灣人而言,不只是自然原始天然林,人文樸實純粹的理想國,還能擁有追求未發現、未開發的可能性,許仁和在達魯瑪克與魯凱族人合作的種植基地,讓他們互相交換各自的特質與價值觀,小古頭目說,「我們一直以來就是一年一穫,一年收成一次的小米,就是我們的全部,因為我們必須讓土地休息。」這個概念與許仁和珍視土地物資的價值觀相同,也和林業保育署推動的林木全材利用理念一樣,珍惜地球資源並永續利用。
在實作上,可以看到許仁和和他的團隊在採集過程中,經常與土地環境對話後才取香,他說,「我經常在森林裡和樹木植物說,你還有什麼話要說,你想表達什麼,才取下來。」揹著冰箱、密封罐和密封袋,裡面是葉子、樹枝或苔蘚等生物,也有一瓶瓶的實驗瓶,看起來是露珠、水氣,總之就是空氣,幸運的話還可以聞到一些特殊的味道。
許仁和在西部以自然農法種植作物萃取精油的方式,在台東面臨更複雜的環境,以混作概念種了更多植物,更有不需要種植的山林樹木,林業保育署台東分署疏伐的紅檜、臺灣杉、肖楠及柳杉,甚至是知本國家森林遊樂區裡的七里香等等,資源充裕就有條件吸引人們來認識你,他想要進軍國際,讓人知道台灣的味道是什麼。
愈在地愈國際是全球化潮流中最常被提到的概念,台灣製造往往是靠別人認同之後才建立了自信,並回頭肯定自我價值,許仁和透過國際開發公司進軍日本,除了是進入國際市場的前哨戰之外,也有當年去普羅旺斯看到的豪情,打進歐陸市場拚搏,讓世界認識台灣萃取。璞草園即將在代官山蔦屋書店上架14種商品,其中包含和台東分署合作開發的「解碼柳杉」與「香遇知本七里香」等清潔保養和香氛產品。
以此回頭看前面的努力,不論是最早的與自然共生,或是成立地景氣味研究室,採集空氣、建立樣本,進行地景氣味分析的種種行為就有了意義,當他們播放在台灣山林採集的紀錄片,在代官山蔦屋書店做簡報時,日本人一看就懂了他們採集地景的意義,建立檔案的用意,並得到新的委託,用台灣人的方式採集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