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裡風土:往山裡去的地方,九種食材從山到海建構客家飲食》、《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現居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文字工作。
他最常施展的魔法是摘幾片肥皂草在手上搓,搓出如棉花糖般的細密白色泡沫,就近水邊蹲下,雙手一放泡沫隨即消逝,天然無污染的故事百說不厭,即使是在影片裡看過好幾次,明知道接下來的畫面會是什麼,親臨現場看巫師施展法術,還是會激動不已。
肥皂草(學名Saponaria officinalis,英文soapwort)漫生於歐亞大陸,含有皂素,有界面活性劑功能,是歐洲人傳統用來清潔髮膚的主要植物,一如台灣人早期用的無患子。
以植物萃取製作芳香療法產品的璞草園董事長許仁和,在35歲那一年成了返鄉青年,不是太年輕的年紀,擔任過企業主管,去世界看過,2005年新世紀在網路資訊天翻地覆的變革中,個人返璞歸真與地球抵擋暖化的潮流,是每一位具有時代意識的青年,無法迴避的命題。
回到讓他恐懼的農村,想著每日的勞動,許仁和只有動腦筋才能避免農務辛勞,「每個人說起卓蘭就豎起大拇指稱讚是水果之鄉,但我討厭梨子的味道,吃不完的橘子,田裡永遠有事可做,有一次異想天開想把山燒了,如果把山毀掉我就不用再做農,結果火種在潮濕的草堆裡無法燃燒,第二天去看,山還是好好的在那裡。」
終於可以離家求學去城市裡工作,然而人到一個年紀還是要接下無法避免的責任,反哺照顧年邁的父母,他又得再度面臨做不完的農務,而且是被過度耗盡的土地,反覆得到病蟲害的果樹,以及高齡化農村而匱乏的人力資源;新世紀初能夠返鄉的青年,大部分都會參與現在稱為地方創生的農村再造,許仁和不只要經營自家的農地果園,還得一邊擔起文史調查與解說員的任務,期盼水果之鄉不再只能賣鮮果,得找到其他營生的可能性。
這讓他接觸更多在農村生活的人以及跟他有同樣處境的鄉親,也得以深入撫育他的土地,傳統農村讓新時代的農人,每天都有必須面臨的新課題與要解決的生存難題,他不想墨守陳規就要想出新的做法。
台灣有機農業在上個世紀90年代中期才開始推動,在自然農法必須自己摸索的年代,許仁和要如何說服農民一起不要灑藥、不用化學肥料,適時休耕,尤其是田間雜草叢生被傳統勤勞的農民視為懶惰的現象,放棄千年來農夫的使命與傳統耕作模式,不除草的改變最是困難。
他說服有想法的農民跟著去做自己也還在摸索的事情;種的橘子不是拿來吃是要橘皮壓榨油,藥草不用煮水喝,是用來做肥皂,蒸餾精露精油,假日來玩的遊客在田間亂竄,解說導覽體驗自然香氣,認識無毒生活愛地球,「我去普羅旺斯看到,以種植薰衣草帶來的香草產業已經幾百年了還如此興盛,想想,我們或許也可以種出自己的香草,農人不用灑藥施肥,以自然農法維護土地並恢復地力,最重要的是恢復健康保持活力。」
童年的農村勞動雖然令人畏懼,但鄉土記憶也會帶來莫大的慰藉,許仁和操著大埔腔客語說,「我1970年生,那一年我阿公焗(giug^ 大埔腔 ,有蒸餾、蒸煮之意)最後一桶香茅油,將近一甲子的產業也幾乎宣告結束。」台三線上焗腦(樟腦)、焗香茅油,甚至焗酒的氣味悠遠又深沉,他對種水果沒有興趣,卻對提煉蒸餾香草的氣味有眷戀,曾經被飄浮在空氣中的精油分子圍繞過,任誰都走不出去。
璞草園成立於2006年,直到2014年許仁和才能讓以椪柑花萃取的橙花精油上市,熟知精油的人都知道,花瓣類精油珍貴,在於原料取得、萃取方式,每一個步驟都不容易達成,而這一瓶橙花精油對他來說,還包括了改變農村對農作物的價值觀;把四月盛開的橙花摘下來就無法結果,留下的一些,結的果也不漂亮,看起來皺巴巴的只能自己吃或送親友,幾棵產量比較多的要把橘皮剝下來蒸餾精油,這些對傳統果農來說,都是無法想像的事。
對土地利用方式的變革,許仁和說,橙花精油從計劃到能量產,花了四年的時間,因為一年只有一次花開,要與土地、自然共生的產品,只能做中學,向土地自然學習,沒有規則可循,錯過只能重來。而一瓶30ml的橙花精油,需要5個人,天未亮開始摘採,要工作8個小時才能得到近10公斤的橙花。
台灣地形有近60%的山林,平原面積小,淺山丘陵複雜破碎,造就各處不同的微型氣候,是隔了一個山頭就能擁有自己獨特氣質的島嶼,然而就成了物產少而多樣,物候多變繁複萬千。許仁和說,我們(指在台灣)所產的精油每一滴都珍貴,產量不多品項很多,從事這個產業就必須比別人花更多力氣才能得到回報,所以一滴都不想浪費掉。
因此,台灣的精油產業必須以複方調配產品的方式才能維持規模,每一款精油都要和其他相應的品項調和,製成化妝水、牙膏、肥皂、乳液或是按摩油販售,以許仁和的說法是,有些氣味太強烈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接受,必須要調配到讓消費者喜歡,一瓶純精油用很久用不完也可惜,而我不願意自己的辛苦勞動被浪費。
精油的英文是essential oil,是利用蒸餾、脂吸、壓榨等各種化學方法從天然植物中萃取出來,一種含有荷爾蒙、維生素、抗生素以及抗菌防腐等的化學元素,所以有抗菌、抗微生物及抗病毒的特性,重要的特質是氣味,能夠影響身心靈的狀態,經由嗅覺管道作用,不只是分別出氣味,其中微小的芳香分子會在神經中樞上創造出心理或生理上各個層次不同的反應;有助於加強身體的免疫系統,幫助抵抗各種病菌、病毒的攻擊等特質。
許仁和種植精油作物,一開始就是自己學習摸索從事自然農法,經常強調遵循適地適種、草生共管和雜作的觀念,這和不斷規模化與機械耕作得到大量報酬的價值相違背,然而他回歸土地價值的信念小有成就並得到回報,璞草園在食水坑打造了一座萃取精油和製作產品的基地,並在芳香療法領域博得好名聲,讓他可以思考下一個十年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