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藝晅、李台源、宋佩遙/台北報導】雨後的傍晚,柔米在演出前的空檔接受《客新聞》專訪,身穿正式演出服裝,卻掩蓋不了她自在奔放的靈魂,他俏皮地拉起褲管,從階梯那端朝著鏡頭跑來,露出淺笑。柔米,取自河洛語「柔美」之意,如此輕柔美麗的寓意,是浪漫派阿公的想法,卻與女孩醇厚深沉的嗓音,產生了奇妙反差。父母一脈來自河洛,一脈來自客家,有著美麗河洛語名字的女孩,音樂路的開端就與客家結下不解之緣。
2017年,當怪手開入稻田中,「大埔事件」的紛擾,讓當時不到25歲的柔米,用音樂記錄下被摧殘的土地。以本名陳彥竹參加「臺灣原創流行音樂大獎」,用深沉歌聲唱出人民吶喊,簡單木吉他詮釋出沉重議題的原創曲〈屋〉,這首歌獲得當屆客語組首獎,也正式敲開柔米的創作之門。
𠊎個家 分汝拆忒
𠊎個屋 分汝毀忒 ──〈屋〉
叛逆之路 探索自我定位
能有如此細膩的觀察力,或許與她叛逆的青春期有所關連。就讀景美女中期間,翹課去圖書館是常態;大學休學開啟環島旅遊,並非莽撞,而是追尋「自我」定義,這樣的想法,也種下了首張母語專輯《鎮妹 Zhin’ Moi》的契機。
四歲前,她與阿公、阿婆生活於嘉義中埔,一個河洛人為大宗的客庄聚落,街坊鄰舍滿是閩客參雜的對話。柔米笑稱,自己的河洛語也很不錯,現場直接來段流利的河洛語自我介紹。自在、爽朗的她,卻曾陷入自我懷疑,「我能代表客家人嗎?」是她創作這張母語專輯前,反覆問自己的一句話。
當代後生 拾起身分認同
談起音樂,她語氣堅定;提起家人,她眼神真摯。很難不被柔米充滿鄰家又深沉的反差氛圍所感染。
「剛開始找不到定位,總是問自己有資格代表客家人嗎?」後來在與阿婆日常通話中,柔米漸漸找到切入點,「即便客語不那麼流利,但阿婆還是聽得懂,那就沒問題呀。」她秉持著這股信念,誕生出創作專輯《鎮妹 Zhin’ Moi》,以阿婆名字為專輯命名,是獻給家人的禮物,也獻給和她一樣,在客家族群的沉默多數──隱性客家人。
現今,大多數客家後生可能只會簡單幾句「恁仔細」、「正來尞」,用著破客語與家人溝通,柔米希望透過音樂讓聽眾確立身分認同,拾起與家族、土地和文化的記憶,與聽眾共感,讓整張專輯更加平易近人。
與常規的母語專輯製程有所不同,在歌詞呈現,柔米有自己的想法與堅持。「歌詞這部分,我決定不找專業的客語指導老師,我的客語顧問就是身旁用客語生活的人,我就念給他們聽,看他們聽不聽得懂。」
語言多變 台灣家庭縮影
除了常見的四縣、海陸、大埔、饒平、詔安「四海大平安」的腔調分法,柔米觀察到台灣家庭的特點,「我成長的地方,嘉義中埔就是閩客混雜著用,能說不對嗎?對於生活在那的人們而言,這就是日常,就是他們真實的生活。」她語氣堅定地說。
多語言的呈現,不只突破地域的限制,甚至打破時空的藩籬。鎮妹的童年處於日治時期,念的就是日籍小學,日常生活很多詞語常使用日文。「我發現有很多的台灣家庭在對話中,客語、河洛語、日語很常混著說。」所以在歌詞上,即便有客字可以用,但柔米選擇留下日語的說法,保存台灣獨有的文化風情。
恬恬睡 莫講話
今暗晡愛進去汝個夢
たんす(簞笥)個門打開就會到
花園個花開到盡香 ──〈再來玩 Zang Loiˇ Liau〉
記憶消退 呼應語言現狀
聊起專輯的關鍵人物、鎮妹,柔米表示,鎮妹患上阿茲海默症後,記憶逐漸地消退,也恰好對應到語言文化在當代的處境。她補充,專輯同名歌曲〈鎮妹〉帶給她很大的能量,「釋出歌曲後,有好多人提到自己的阿婆也叫做什麼什麼妹,」或是留言和她分享與阿公阿婆有趣的互動日常。
有人記得就有人忘忒
毋擲忒就做毋得前進
生命當公平 ──〈鎮妹 Zhinˊ Moi〉
語言流轉 它本就是生活
但語言真的會消失不見嗎,專輯也給出不同面向。
仔細聆聽發現,歌與歌之間會安插環境音的曲目,如〈Parking〉、〈35 Sec Spring Breeze〉、〈To Be Continued〉。
柔米說:「這是蠻經典的民謠專輯手法,加上我自己很喜歡的專輯也是這樣做,所以在創作時期就決定也要如此安排。」其中〈35 Sec Spring Breeze〉是當時柔米力保非收錄不可的,35秒呢喃版的〈望春風〉,恰好呼應她所表達的專輯概念,〈望春風〉創作者鄧雨賢是台灣民謠的巨擘,影響台灣當代音樂之重,他是客家人,不過在他當時的時空背景所創作的作品,卻大多是河洛語,不同的時空背景下,語言也會有所轉變與融合。
其他兩首的環境音,則是柔米在製作專輯的過程中隨機錄製下來,製作人再從中挑選出的片段。「恰好這兩段環境音,都是我在馬來西亞所錄下的對話內容,如果仔細聽,會覺得內容很有禪意,其中一段是檳城的朋友開車帶我去吃飯,我們就是很自然地閒聊,其中一位朋友的媽媽是客家人,不過他卻不會講客語,但還是能聽見,他講話的口音裡,帶有一點點的客家味。」
每個語言在不同的土地上流轉,所長出來的樣子很有趣,有時被捨去了,有時卻又留下了。「我希望專輯能保留下最自然的樣貌,語言是不分國界的,它就是生活。」她邊點著頭邊表達。
學著成長 創作繼續前行
柔米曾以在青春期畢業的孩子,來形容自己音樂之路的成長,她說:「以前在處理特定類型的音樂時,很容易把意念、議題擺在音樂前面,但有了五年沉澱,以及和製作團隊磨合、搭配,我學著怎麼把這個力量收回來,用音樂去說,這個是我在創作第二張專輯,比較懂如何去拿捏。」
我們好奇,柔米是否對母語市場所回饋的大小有所焦慮,她不假思索地開口說,「我很純粹地關注音樂創作這一塊,不太會去在意那些,再加上這張專輯推出後,大家給我的回饋,讓我在音樂的經歷與能力,長出了很多底氣,更讓我確信,我無須擔心其他的事情。」
關於之後作品的規劃,柔米笑著透露「很快、很快,創作的差不多了。」不過對於創作概念則賣了個關子,她自信保證,依舊是音樂先行,不會讓大家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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