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來美,資深媒體人,曾獲客家新聞獎、兩岸新聞獎,現從事文史寫作。
60年前(1964)的今天,彭明敏、謝聰敏、魏廷朝撰「台灣人民自救運動宣言」,提出制定新憲法,以新會員國身份加入聯合國,無法見容於當局被捕入獄;7年後(1971)聯合國大會以2758號決議,中華人民共和國取代中華民國,取得「中國」代表權。
60年後,中共持續將「一中原則」與聯大2758號決議連結,壓縮台灣國際空間;而「對中政策跨國議會聯盟」(IPAC)及澳洲、荷蘭國會最近相繼通過挺台決議,強調2758號決議未涉台,拒絕中國曲解,立法院民進黨團也正在草擬決議文,盼朝野支持。
事隔一甲子,台灣為保住、爭取聯合國席位,依舊坎坷。1964年9月20日彭明敏、謝聰敏、魏廷朝洞悉反攻大陸是神話,中共為進入聯合國,透過日增的邦交國,逐年給當局壓力,而「一中一台」是當時國際公認的事實,撰「台灣人民自救運動宣言」,希望以新會員國身份加入聯合國,台灣才能在國際立足。
但此諍言,堅持「漢賊不兩立」的老蔣總統哪聽得進去?7年後(1971)聯合國大會以2758號決議,通過阿爾及利亞等國提案,中華人民共和國取得「中國」代表權(即「排我納匪案」)。
宣言起草人彭明敏(1923-2022)是台大政治系教授、謝聰敏(1934-2019)、魏廷朝(1935-1999)是1954年考進台大法律系的同窗,已服完預官役,了解軍中現況。1963年剛卸下農林廳長的徐慶鐘創辦了《今日の中國》月刊,請彭明敏擔任顧問,要彭介紹日文編輯,彭本找魏廷朝,因魏已在近代史研究所擔任助理研究員,乃找謝聰敏。
謝聰敏每月編輯出刊前會準備些酒菜,邀請李登輝、彭明敏、徐慶鐘、殷海光、魏廷朝……等人聚會,「清談」天下事,如李登輝就曾批評肥料換穀政策不合理,他是徐慶鐘的學生。出席者皆是菁英,謝聰敏每次都注意聆聽記錄,勾勒出「台灣人民運動宣言」內容大綱,他再找魏廷朝討論,向彭明敏請益。
謝聰敏寫了四、五萬字,彭明敏認為太長、太硬,請魏廷朝精簡改寫成六千多字,魏在標題也加入「自救」兩字,最後經彭修改,讓內容更具體,但沒想到早被情治人員監控,中秋節當天宣言剛印好就被捕。
在德國留學的施啟揚、邵子平是謝聰敏、魏廷朝的台大法律系同學,曾簽名寫信向當局抗議,算是「雪中送炭」。施啟揚後受國民黨倚重,曾任法務部長、行政院副院長、司法院長。
當局後依非法顛覆政府罪行,判處謝聰敏10年,彭明敏、魏廷朝各8年有期徒刑。因彭是國際知名法政學者,老蔣面對國際輿論壓力,被關13個月後將彭特赦,謝、魏後刑期減半出獄,3人與彭明敏的好友作家李敖也常聚會。
彭明敏雖獲特赦,但遭長期監控,形同軟禁,1970年初他留絡緦鬍經松山機場逃亡到瑞典,驚動當局,也遷怒謝聰敏、魏廷朝、李敖,羅織莫須有罪名將3人逮捕入獄。後經謝聰敏寫密信託日本人小林正成從獄中帶出,並在紐約時報刊出,才再震驚國際,但謝在獄中卻慘遭刑求。
謝聰敏二次服刑出獄後赴美,與彭明敏同列「黑名單」,直到李登輝擔任總統,解除「黑名單」始返台。李登輝與彭明敏同年,惺惺相惜,1996年我國總統首次直接民選,李登輝、彭明敏分獲藍、綠兩大黨提名,那時台灣充滿李登輝情結,在4組候選人中李登輝以54%得票率當選,彭明敏第二高票,得21.1 %選票。謝聰敏回台後也連任兩屆立委。
魏廷朝是楊梅客家人,從小「硬頸」,念成功中學高二時寧願被退學拒加入救國團,靠自學考上台大。《美麗島》雜誌創刋後擔任編輯,1979年高雄「美麗島事件」他第三度被捕入獄,共坐了17年黑牢。他日文佳,在獄中翻譯日本文學名著《細雪》,出獄後曾到日本的大學教中文;他參選桃園縣立委高票落敗,後在寶島客家電台主持「歷史的窗門」節目,惜1999年底晨跑時因心肌梗塞離世。
彭明敏、謝聰敏、魏廷朝60年前就為台灣前途憂心,提出解方,可說先知先覺,惜當局短視,錯失機會,如今回顧格外令人敬佩、感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