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來美
資深媒體人,曾獲客家新聞獎、兩岸新聞獎,出版多部客家著作,現持續從事文史寫作。
苗栗縣「硬頸攝影群」攝影家陳雲錦,最近連發多篇「道道鄉愁都是淚」臉書,感念年少山居求學的艱辛,父親的斯巴達教育,母親的慈愛,激勵他從國立台灣師範大學英語系畢業,連文學大師李喬聽了都動容,認為比他住在大湖蕃子林還辛酸。
陳雲錦(1944年生)老家位於公館鄉北河村13鄰,小地名叫「照西排」的綾線半山腰,與頭屋鳴鳳、獅潭永興村相鄰,往西遠眺,公館、苗栗平原盡收眼底,有如世外桃源;但在民國40年代道路未通、未「牽電」,卻是窮山惡地,連飲用水都得從山谷挑上山。

民國56年陳雲錦與初中同窗邱善如結婚,民國59年夫婦已生一對子女,回家與雙親合影。陳雲錦提供

陳雲錦近鄉情怯回到公館北河老家,感慨少小離家,老來髮疏兩鬢白。何來美攝

陳雲錦老家維護得很好,遠離塵囂,雞犬相聞,有如世外桃源。何來美攝
陳雲錦的母親陳李妹是童養媳,與父親陳傳福都是文盲,所生8個子女,除了他外都僅受國小教育,他鳴鳳國小畢業考上縣立苗中,離家在苗栗租屋,週末走路回家不論走鳴鳳、飛鳳或北河山路,都要近3個小時,寒冬他摸黑回到家常已七、八點。
「我家是『單家圜屋』,為防野獸、竊盗,砌有圍牆,寒冬天黑早,到家一片漆黑,我常孤伶伶站在門口,用怯怯顫抖聲音叫喊:『爸!媽!𠊎轉來囉!』我的呼喊,夾著狗吠,久久門縫中才傳來媽媽的沙啞聲:『麼人啊!係阿錦,你轉來囉!』媽媽開了門,我始含涙進屋……」
陳雲錦年少的「暗夜叫門」,讓他聯想到唐代文人賈島、韓愈,在萬籟俱極時,曾引發「僧推月下門」、「僧敲月下門」的「推敲」論道;而六十餘年前的山村沒電又冷,暗夜叫門是大忌,他「推敲」家門時,家人也似已入夢了。
「阿錦又轉來『搬錢』囉!」陳雲錦暗夜回家的喜悅,隔天下午離家時卻被父親「帶刺」的口吻澆冷,還好慈母緩頰:「當初愛分倈仔讀書係你,繳毋出錢愛怪麼儕?」父親雖給他錢,卻加了句:「有罅(足夠)麼? 錢沒恁頦賺哦!」

客家人常說「晴耕雨讀」,但陳傳福不識字,下雨天是清洗鋤頭。此照攝於1959年。陳雲錦提供

近觀陳雲錦位在半山腰的老家,是單家圜屋,圖為1956年所攝。陳雲錦提供

陳雲錦北河老家正面,屋後早年是一大片茶園。陳雲錦提供
陳雲錦回憶那時區區二百元,若沒山產可賣,真的難籌,必須向親友鄰居借,母親也知父親給的生活費怎夠?在圍牆門口又再偷塞包給他,爸爸給的是10元大鈔,媽媽塞的卻是用橡皮筋綁的1元、5元賣菜錢,那可是慈母的「心肝錢」啊!
陳雲錦從小畏懼父親,不熟悉山場工作也常挨罵,有回孟宗筍產季,父親要他在未出土新筍以竹枝做記號,結果他做的全是無用的「倒吊筍」,而非「正春筍」,父親氣得亂揮鋤頭,腳踢竹筍,掉頭就走,他也頓感竹園一片漆黑。
另回,父親與哥哥陳雲松在山場上方挖土石,他在下方用畚箕撿石頭,準備砌駁坎,因他撿不到幾粒可用石頭,父親氣得猛挖邊罵洩憤:「叫你讀書不讀書,石頭輾分你死」,頓時上方土石大量崩落,幸他閃得快未被砸中,而哥哥也附和:「阿錦!你不是做工的料」。
陳雲錦初中畢業考上新竹商校,他發現苗栗菁英以念新竹中學為榮,他邊讀邊重考考上,父親卻不滿他浪費一年,他以考上公費師大懇求父親成全,3年後他以四百多分考上第一志願師大英語系,以他當年乙組成績,可上臺大外文系等任何文組科系。

陳雲錦念新竹中學時,在老家圍牆門口留影。陳雲錦提供

頭屋石觀音寺是禮佛禪修聖地。陳雲錦攝於1975年
父親的斯巴達教育,陳雲錦曾有怨,但有年父親真的籌借不到註冊費,厚著臉皮到石觀音寺借香油錢,待春茶採收再還。因父親曾欠石觀音寺人情,他大學還沒畢業就答應捐五、六千元給該寺建牌樓,那是他兩、三個月的薪水。因父親的捐獻,石觀音寺才有面「歲次辛亥(1971)年仲夏,學士弟子陳雲錦敬獻」的「石觀音寺」題字。
「𠊎有一个倈仔乜讀大學,佢畢業愛教大學生,毋係教小學生哦!」陳雲錦回憶母親有回到石觀音賣山產,看到一群時髦小姐,不禁脫口而出,引起小姐追問是那所大學?母親不識字怎知他念師大,卻深深以念大學的兒子為榮。
陳雲錦先後在苗栗高中、苗栗農工任教,與學子打成一片,桃李滿天下;他關懷鄉土,喜愛攝影,常回山村捕捉人文風情,在鳴鳳雲洞宮、石觀音寺都留下精彩攝影作品,令人發思古之幽情。
他也出版《苗栗客語圖解》等多本攝影、客家文化書籍,辦過攝影展,客委會並邀請他多次到美國等地巡迴文化演講,展出攝影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