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台源、蔡依璇、宋佩遙／新竹報導】「82公頃，合併環評！」上百位北埔鄉親，在北埔鄉公所3樓大禮堂高喊口號，呼籲峨眉溪上游開發廠商，應將面積達82公頃，但卻區分5期送審的開發計畫，合併送環境影響評估審查。居民憂心，現今水資源有限的情況下，開發案恐與農民搶水，甚至造成污染，呼籲廠商必須正視用水問題，縣府更應以最嚴謹的環評把關。對此，廠商東茂投資股份有限公司表示，「不同開發案有不同的主管機關，目前依照法規分開執行。若未來進到環評程序，委員如果要求合併環評，我們會尊重委員意見合併環評。」
「東茂智慧產業園區」開發案位於緊鄰北埔的峨眉中盛村，屬於峨眉溪上游82公頃開發案中的第3期，面積約18.83公頃。儘管開發基地並不在北埔，不過開發廠商6月15日於中盛村召開說明會後，北埔居民質疑，開發計畫的出入口道路將設置在北埔，也引用北埔水源，廠商應向北埔居民說明開發案帶來的影響，並回應居民的疑慮。
居民憂心：冷泉米、膨風茶受影響
「農民最擔心失去農業用水，沒田可種、沒家可以守，讓北埔冷泉米消失。」南埔社區發展協會經理張伊貝，拿著一株剛割下來的「無毒冷泉米」，另一隻手拿著麥克風說，這是歷時十年研發而成的「桃園七號芋香米」，不僅是北埔的品牌米，這個抗稻熱病的稻種，也守護著兩百年祖先前留下來的水田，保護著水陸各種生物。
張伊貝說，大隘三鄉（北埔、峨眉、寶山）居民深深以家鄉的客庄文化底蘊為榮，他們不只擔心沒田可種，也擔心下游峨眉的東方美人茶、柑橘產業受到影響，破壞了好不容易才打造的大隘三鄉農業商譽。
張伊貝指著居民準備的看板質疑，在氣候變遷影響下，北埔只靠一條大坪溪要灌溉40甲水稻，枯水期北埔民生水都不夠用了，怎麼可能還有辦法供應水給開發案呢？即便擴充北埔淨水廠的儲用池，「像鼻涕大小的水流有辦法儲到水？」他並詢問開發商，引用竹東員崠淨水場用水，竹東鎮民同意了嗎？已通過的第1、第2期開發案，取用北埔淨水廠的水，當時為何都沒跟北埔鄉說明？
北埔鄉茶葉產銷班班長陳紹忠說，2021年的大旱，當時連續5個月沒有下雨，必須載水到山上灌溉。他直言，東方美人茶是峨眉、北埔的金雞母，希望能有乾淨水源、氣候與土壤灌溉，為茶農帶來最好收益，因此希望能用最嚴謹的環評把關。
「你們打算在北埔待多久？」北埔青年商家Lulu詢問開發商。他說自己除了就讀大學的4年，人生都在北埔度過。若廠商只打算開發後就離開，「那我們這些未來會在北埔生活50年以上、一輩子的人，該怎麼辦？50年後的北埔會變成什麼樣子？」他認為這不只是地方發展的問題，更是公共議題，不論是不是北埔在地人，只要關心台灣，都有資格參與討論、表達意見。
Lulu質疑，未來產業園區建成後，若有人車在通往園區的路上發生交通事故，北埔警消是否需要出勤？北埔的警消人力資源夠不夠應付這些負擔？如果所有後果都是北埔要承擔，那為什麼前兩期開發都已經進行了，北埔人卻是事後才知道的？
莊明增：北埔負擔成本 是受害者
此次開發案爭議起因於去年7月，峨眉居民發現峨眉溪支流混入泥漿，驚覺上游有面積達82公頃的5期開發案，包括第1期「東方樂活養生園區」、第2期「頌林新經濟產業園區」、第3期「東茂智慧產業園區」以及第4期「竹科湖畔花園旅館」以及第5期「休閒農場」開發案。目前新竹縣政府已經核准第1及第2期，第3期正準備送案，第5期則因為居民反對而暫緩。
北埔鄉長莊明增表示，之所以要在北埔召開說明會，因為開發案人口設籍與稅收雖集中在峨眉與寶山，但實際上公共資源的負擔卻大多落在北埔，「北埔可說是受害者」，因此今天邀請廠商來說明，也希望廠商能針對整體4期開發詳細說明，而非僅說明第3期的東茂園區的影響。
「個別評估與整體評估的思考思維不同，對於行政單位而言，希望瞭解整體對地方影響，才能做出正確的應對政策。」莊明增指出，開發案1到4期屬於同一個廠商，法律有規範，同一開發單位申請開發或累積開發面積30公頃以上，應實施環境影響評估，因此大家才會要求開發案要整體合併評估。
「我們並不是反對開發，而是希望在取得相對共識的基礎上，將對地方的衝擊降到最低。」莊明增強調，開發案涉及層面廣泛複雜，並非鄉公所能獨力處理，呼籲中央與縣府等主管機關應正視問題、主動介入協調。
今天北埔鄉說明會到場關心的還包括新竹縣議員王辰翔、立委林思銘團隊，以及多位北埔鄉民代表。
王辰翔指出，希望廠商能將鄉親所有寶貴意見納入審查，只要是現在、未來會帶來影響的，包括灌溉水、警消人力，都要3、4、5期共同評估影響。他也說，他過去曾與民眾擋下殯葬園區，接下來會跟人民站在同一條線，持續監督峨眉溪上游的開發案。
開發廠商代表蔡典霖表示，第3期開發案已取得台灣自來水公司同意，有條件由員崠淨水場供水，條件包括開發廠商需取得加壓站及配水池用地，無償供水公司使用；開發廠商必須取得埋管的土地同意書；由開發廠商提供相關工程經費以及供水設備操作20年的維護費用等等。
開發商：自竹東引水 配水有餘裕
蔡典霖說明，4期開發案每日使用水加總估計約1150噸。目前第1期樂活養生園區、第2期頌林經濟園區用水是從北埔而來，第3期東茂園區以及第4期湖畔園區預計將由竹東員崠淨水場供水，未來會沿著台三線埋管至開發基地，屆時埋管完成後，第1及第2期開發案也會從員崠淨水場供水。
蔡典霖說，當初還有規劃第5期休閒農場，不過目前因為地方居民反彈而決定暫緩，所以原先設置每日的1500頓配水池，現在來看是有餘裕。他補充，雖然行政程序上已經完備，但若竹東鎮的居民對用水有疑慮，他很樂意到竹東向居民親自說明。
擔任新竹縣社區規劃師的曾綉雅指出，此案為82公頃的重大開發案，雖將82公頃土地切割為不同期別、分由不同子公司或企業申請，但本質上仍為同一片基地、同一資金來源的整體開發，這種拆分手法「無論如何都無法規避總體環評」。
他強烈抨擊，「不知道貴公司用了什麼滔天本領，第1、2期可以不需要總體環評就過關？今天這場說明會本不具有法源基礎。第1、2期為什麼會通過？未來希望請法專家了解。」曾綉雅進一步指出，過去的台東美麗灣渡假村就是前車之鑑，「雖然蓋好了，但因為訴訟敗訴，最後還是要拆。」
曾綉雅質疑，開發案特定目的事業用地並非天然無污染，依法仍可設立液化石油分裝場、廢棄物處理廠、動物收容所等設施。廠商對外稱「無污染」，卻從未清楚交代東茂產業園區的實際產業內容。
訴求合併環評 廠商稱：尊重委員
此外，曾綉雅說，北埔與寶山地區供水包括寶二水庫與員崠、北埔兩座淨水廠，「新竹縣本來就缺水，才會有寶二水庫連通管計畫。未來再加上台積電二奈米廠開工的用水需求，這場搶水大戰中，一定是農田與在地居民先被犧牲。」
說明會現場，鄉親紛紛舉起「規避中央環評」、「拒絕開發與民生、農業搶水」、「財團蓋園區、兩鄉沒水」以及「好山好水有飯吃」等看板，並高喊「82公頃，合併環評」口號。
家住寶山的建築師林志成直言，「廠商簡報做得很好，但都是廣告用詞。」他質言，開發商就是要賣土地，未來地方的交通壅塞、缺水都與開發商無關，尤其開發位置位於荒郊野外，未來若用地違規使用土地，可能也無法可管。
對此，開發商回應，北埔淨水廠所取用的是大坪溪水系，員崠淨水廠則是上坪溪水系，兩者分別屬於北埔與竹東供水系統，來自不同水域，並非完全重疊。至於產業內容，未來將依《產業創新條例》規定進行產業正面表列，並已排除地方居民所擔憂的污染性產業，具體項目已放入可行性評估報告書中。
由於現行環評法規規定，單一開發案超過30公頃才需送中央環評。針對規避合併環評問題，蔡典霖說明，開發區域並不毗鄰，且並無興辦同一事業，目前三個開發案分屬不同主管單位，包括養生園區主管單位是地政處，產業園區是產業發展處，旅館是交通旅遊處，按照法規執行，合併環評於法無據，「但若未來開發案有機會進入環評，如果有委員要求，我們就有依據，尊重委員意見合併環評。」
支持開發民眾：可帶動商機與就業
北埔鄉民代表林秀菊指出，一個地方只要有開發，就難免伴隨破壞，真正需要關注的是是「水資源」與「交通」兩大面向。他形容，水資源就像一塊大餅，目前北埔、峨眉等地只是分得其中的一小部分。若要因應未來更大的開發需求，自來水公司就必須在北埔、峨眉、寶山等地新建水庫，「天下的水大家用，最重要的解決方法就是建水庫」，林秀菊強調，這要開發單位與中央政府協調解決。
林秀菊表示，他支持開發案，由於北埔人口老化與外移情況嚴重，如果開發案能沒有空氣污染、不破壞環境，興建飯店、工廠不影響在地生活品質，「大家都應該支持」。他舉例，當年新竹科學園區尚未成立時，也曾引發不少疑慮，但如今已成為「金雞母」，因此認為「開發沒有什麼不好」。
不過，現場鄉親聽聞建水庫一事，紛紛質疑高喊「沒有地方蓋水庫啦！」、「沒有水源要蓋什麼水庫？」
北埔鄉民代表溫庭枋則說，目前該廠商的第1、第2期開發案已經核准，認為廠商應該先將預計投入第3期的經費，拿來做蓄水或水污染防治，有成果後再來談第3期開發。
北埔南興村村長林仁發則強調，過去北埔、峨眉交界的鴻福高爾夫球場成立後，為北埔帶來許多就業機會，只要做好污染防治，開發案將駐進13000多人，可以帶動北埔商機與就業機會。
峨眉青年鄧君婷表示，居民早期訴求主要為要求合併環評，以及關注污水排放問題。現在北埔與峨眉的鄉親已凝聚起來，目前最新的核心訴求，是「這個開發案不可以和北埔、峨眉搶水」。他指出，員崠淨水廠的資料非常模糊，看不出具體規劃與水源調度細節，「就是一個煙霧彈」，因此強烈呼籲新竹縣政府必須發揮監督職責、嚴格把關。
此外，居民進一步提出第二項訴求，要求召開一場涵蓋完整5期開發案的正式公聽會。鄧君婷說，目前開發說明會「一案一案」各自為政，讓居民難以全面掌握整體開發對地方的衝擊與連動關係，認為唯有全面性的整體說明與公聽機制，才能真正保障民眾的知情權與參與權。
用水及交通隱憂 石虎生存受威脅
有北埔水磜村村民也針對開發商聲稱，目前開發區域的長草區沒有石虎提出質疑，並且質疑為何沒有水保技師出席說明會？廠商是否有工具能監測泥漿水污染的狀況，並且同步揭露給村民？台灣石虎保育協會專員陳棋忠也說，「千萬不要說長草區不是石虎棲地」，而是目前的開發進度讓石虎無法生存。
來自北埔的羅先生則表達對開發案的支持，但強調水資源穩定供應與交通問題的兩大前提不可忽視。他認為可以考慮在寶山興建第三座水庫，或是在北埔尋找可行地點設置水庫；交通問題，尤其是北埔通勤族每日往返科學園區的交通瓶頸，必須同步納入開發對策中一併解決。
一位在北埔定居六年的居民表示，隨著深入了解北埔生態與社區生活後，他對開發案的主要擔憂在於用水資源與公共安全。他指出，目前北埔即便在無重大開發下，也經常出現鎮上缺水的情形，甚至只要有公共工程進行，就有可能出現區域性停水。
該名北埔青年質疑，開發期間是否會加劇這些狀況？此外，他關注在開發過程中，大量砂石車與工程車輛進出所帶來的交通與安全風險，希望開發單位能統籌規劃、盡可能縮短所謂的「工程黑暗期」，並提出更具體的公共安全與民生配套措施，以保障居民日常生活品質。
北埔鄉民代表會主席徐鏡明也提及水土保持與交通問題。北埔竹東往來車流量大，日前北埔才發生重大車禍，施工必須做好安全措施；開發案分4期有一萬多人進駐，水資源是否夠用，雖然現在說要引竹東的水，但若真的不夠用是否會接北埔的水源？這個不只是大隘三鄉的問題，而是縣府應該重視。
鄉民代表李亭寬質疑，污水排入農田的問題廠商仍未解決，對廠商提供的數據表示認為有美化之嫌；在交通問題上，園區未來開發後是否能提供經過北埔的公車服務鄉親，「不能好處都給你們佔走，污染都留給北埔。」
會議尾聲，北埔青年Lulu說，希望廠商能正面回應居民的疑問，這不是在指責對錯，而是希望廠商面對問題。開發不會只有這一次，「但為什麼這麼多次的說明會與爭議，卻都無法有效解決在地居民最關心的問題？這正是我們需要不斷討論的原因。」
由於爭點已超越單一開發案，觸及地方治理、公民參與、行政正當性與跨區整體規劃等制度性問題。Lulu說，大家都住在台灣，這是我們共同的土地，如果要付出這麼大的努力與情緒成本，才能換來一點點保障與解決之道，那大家更應該團結起來，一起找出共識、共同守護我們的家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