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來美
資深媒體人,曾獲客家新聞獎、兩岸新聞獎,現從事文史寫作。
半個多世紀前的台北市,10層以上的大樓屈指可數,4樓公寓與矮房多,哪兒有客家聚落?誰是客家人?很容易辨識,客家話也通﹔如今據客家委員會調查,台北市約有45.4萬客家人,占17.4%,但感覺除了搭捷運,公共場所已較難聽到客家話,客語似被都會洪流所「淹沒」。
曾獲客委會終身貢獻獎的溫送珍(1925-2021)生前回憶,1939年他從南庄到台北打拚,客家人很少,光復後才漸增加,為凝聚客家人團結,每年農曆正月9日天公生,在大稻埕陳進奎經營的茶工廠聚會,上午以豬羊祭天,中午做菜聯誼。
那時徐外科醫院院長徐傍興、資生堂董事長李阿青、萬家香醬油董事長吳文華,贊助經費最熱心,徐傍興、何禮謙、宋霖康、張芳燮、翁鈐等數十位客家大老還發起成立「客人會」,後改為「客家會」。1971年客家會率團到香港參加崇正會成立50週年,再發起成立世界客屬總會,由翁鈐擔任會長,那時中國尚未改革開放,台北是世界客家中心。
溫送珍從批發水果做起,光復後與太太黃細喜在南昌路頂間店面開「大源商號」,後改建為5層樓大百貨店,加上他投懂投資,累積了財富。他家附近的國立台灣博物館南門分館,日治時期是鴉片、樟腦專賣工廠,客家人從事伐樟焗腦產業多,致南昌路也住了不少客家人。
他說,早期南昌路、羅斯福路、克難街、廈門街、三張犁(通化街)、六張犁(臥龍街)、吳興街、虎林街一帶有不少客家人,因高樓大廈不多,客家人住在哪裡很清楚,選舉也很團結,可選出3、4席客家籍市議員。
溫送珍樂善好施,在中正區當了15年調解委員會主席;古亭區晉江街的長慶廟,主祀福德正神,附祀關聖帝君、媽祖、太歲等神,溫送珍亦曾發起成立「伯公會」,會員不乏客家人,因此長慶廟亦是客家人的信仰中心。
1969年筆者到台北念書,因家貧先父要我暫住四叔家,四叔夫婦帶著一群年幼子女在台北象山山上租屋,做水泥工兼種菜營生,我曾跟四叔母挑菜到山下吳興街、虎林街賣,發現很多人會講客家話,客家話也通。
四叔租的老舊三合院,屋主是對慈祥老夫婦,閩南人,在山上養豬;老夫婦住在正身,兩旁廂房分租給四叔及另戶當礦工的北埔客家人。老夫婦體恤落難到台北謀生的客家人,房租便宜,也提供山田種菜;山上沒自來水,挖塘挑山溪水喝,茅廁3家共用,生活比苗栗鄉下還清苦。
我也曾採訪白色恐怖受害人曾梅蘭,他住在六張犁公墓下方的崇德街,環境克難,那一帶住了不少客家人,而皇天不負苦心人,他也在六張犁公墓發現白色恐怖亂葬塚,包括哥哥徐慶蘭的骨骸。
並非住台北市的客家人都苦哈哈,徐傍興的次女房徐蕙英(已故外交部次長房金炎夫人)曾說,早期大型醫院少,徐外科、邱內科醫院是台北市最著名的私人醫院,都是客家人開的,徐外科連開刀房都講日語或客家話。
博愛路是日治時代的京町,北埔留日攝影家鄧南光1935年在此開設「南光寫真機店」,邊賣照相器材,邊玩攝影。「大黑松小倆口」創始人邱彭毓和1950年從苗栗公館到此發跡,先開「黑松」紅豆湯店,後學做牛軋糖,建立了牛軋糖與糕餅王國。
半個多世紀來,「北漂」台北市客家人絡繹於途,住地分散,已不再集中某些街巷;隨著各地高樓拔地而起,都會化的台北,面對強勢的華語、閩南語,客家話也流失得特別快,中央客委會與台北市客委會雖訂了很多獎勵,積極振興母語,但欲挽狂瀾並不易。
倒是「客家話從那裡流失,就該從那裡找回來」;而台大徐州路校區圍牆所鑲的「寧賣祖宗田,不忘祖宗言;寧賣祖宗坑,不忘祖宗聲」標語,也值得客家人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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