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世宏
畢業於倫敦政經學院,立志不做大官,也不做大事。平日最喜歡做的事是閱讀、思考和寫作。最大缺點是「好為人師」。
11月19日,中壢事件48周年紀念與《天命:台灣民主運動者許信良的一生見證》新書發表會在台北登場。這場活動不只回望歷史,更像是許信良在晚年向台灣社會提出的思想總結。
這本24萬字的作品,全由他在八十餘歲時,一筆一劃手寫完成。自序中,他回憶1995年民進黨總統初選落敗,明白「當總統不是我的天命」;2016年推動蔡習會未果,他也確知「折衝兩岸不是我的天命」。直到八十歲,他才確信自己真正的天命,不在政治舞台,而在思想世界。這份自我理解帶著某種儒家式的自省,也顯示台灣民主運動者到了晚年,更願意從歷史高度審視自身與時代的關係。
這樣的自我審視相當重要。因為民主不只是贏得權力,而是學會面對與反省失敗,並在失敗之後繼續探索人民與國家的未來。許信良清楚宣示:21世紀的世界已進入文明競爭,而「民主與否不是制度的差異,而是文明的分野」。
許信良強調,1990年代以後的民主台灣,是亞洲第一個真正由人民力量推動建立的民主國家,而不是外力扶植或戰後安排的產物。中壢事件就是人民意識覺醒的起點,也是台灣史上第一次由群眾主動擊破威權的時刻。這個事件當然與客庄、桃園地方社會的政治文化有深刻連動,其背後的族群、語言與地方社會組織的力量,構成那場突變的底層能量。
美麗島事件雖然更廣為人知,但許信良提醒,中壢事件的意義其實更直接也更具突破性意義。它推開那扇由人民手中打開的民主大門,並且在此後的十多年內,不斷支撐著台灣面向未來的政治想像。
然而,他並沒有沉浸在民主成果中,而是反問:台灣既然走在亞洲前端,為何無法成為中國人民追尋民主的範例?他的答案不指向外部,而是回到自己——「因為台灣的民主還不夠好」。
在他看來,台灣政治菁英普遍缺乏民主治理知識,也欠缺對普世價值的真正信仰。更致命的是,許多政治人物無法超越歷史宿業所形成的對立框架,使得藍綠鬥爭仍習慣以族群情緒、民族傷痕作為動員方式。這樣的民主文化會削弱制度本身,也讓民主示範力難以往外延伸。
他批評「叫人回中國」之類的語言,會讓台灣民主倒退,並使族群對立重新被操弄。從客家、原住民、新住民到不同世代的外省族群,台灣所有的「弱勢記憶」都可能被這種排斥性的多數霸權所傷害。在一個如此多元的社會裡,民主不該被用於分化團結,而應是修補撕裂。
許信良原創的「新興民族」概念,源自1990年代初期。當時他描繪台灣作為全球化浪潮下的新興力量,正在以自由競爭能力證明自身價值。如今,他重新引用這套理論,強調台灣內部更需要化解對立,讓不同族群共享民主成果;對外則要透過制度示範,建立與中國社會的對話可能。
這是他對台灣長期政治的深層期盼。若台灣只能以狹隘的民族主義或歷史傷痕來定義自己,那麼民主將被非理性的情緒綁架,難以持續深化;相反地,若能在民主制度中安頓差異,讓社會看到彼此的未來,那麼台灣才能真正成為華語世界的民主典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