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國鑫

台灣客家研究的學者,長期研究客家歌謠及客家問題,現任教於新竹縣內思高工

產業興盛造就客家文化的黃金時期

台灣的桃竹苗地區,今日我們所稱的「客家文化」,主要奠基於茶、樟腦、木材、煤礦與水果等產業興盛的時期,那是客庄最為穩定繁榮的年代。當外來族群進入這些客庄,往往自然地被同化或被在地化,最終融入客家語言與文化之中。

這些丘陵地形的客家庄有一個共同特徵:產業興盛,人口湧入,為什麼人口會湧入呢?因為山裡面有好東西。台三線——從台北、桃園、新竹、苗栗甚至到台中——茶香四溢、樟腦鼎盛、木材、煤礦業與水果產業蓬勃發展。這些以農業與加工作為基底的產業,帶動了客家社會的繁榮,也讓山頂山下、庄頭庄尾、河壩兩岸,隨處都是客家話。

從農業時代到科技時代:語言版圖的逆轉

然而,時代的巨輪沒有停止。當台灣的工業區與科學園區一一成立,人口開始從鄉村流向都市,許多人搬遷到工業區科學園區的週邊地帶,產業的重心隨之轉移,好東西從山上跑到工業區與科學園區。

水果、茶、樟腦、煤礦與木材等產業興盛的時期,那是客庄最為穩定繁榮的年代。圖為北埔大坪國小旁橘子園。陳曉萍攝
水果、茶、樟腦、煤礦與木材等產業興盛的時期,那是客庄最為穩定繁榮的年代。圖為北埔大坪國小旁橘子園。陳曉萍攝

以新竹為例,原屬新竹市與新竹縣的一些客家地區,如今被科學園區的擴張吞噬。新竹縣寶山鄉的台積電全球研發中心,預計有八千個員額,將吸引大批外來人口移入。人口結構的劇烈變動,使原本連續的客家語言地帶逐漸被切割、稀釋。新竹科學園區的擴張,正是客家話退縮的縮影。

產業帶動人口,語言隨之興衰

產業變化影響的不只是經濟,更深刻地改變了語言生態。例如竹東在茶葉、樟腦、木材、煤礦、玻璃與石油等產業興盛時,外來人口雖多,但多半在地方的文化氛圍下被「客家化」。那時交通不便、資訊封閉,語言自然以客家話為核心。

但當科技產業興起、交通與資訊高速流通後,再加上全球化的浪潮,語言的勢力版圖反轉了。強勢語言席捲而來,弱勢語言被迫退縮。新竹科學園區週邊的客庄,人口組成早已改變,語言傳承的空間被壓縮。原本熱鬧的客庄,如今只剩地名與記憶還在提醒人們:這裡曾是一片說客家話的土地。

產業變遷與文化流失的連動關係

文化的變遷從不孤立,它往往與產業的變動、人口的遷移、語言的競爭密切相連。產業興衰帶動人口流動,人口流動改變當地語言結構,而語言結構的改變,終將影響文化的延續。

樟腦、茶、木材、煤礦與水果等產業興盛的時期,那是客庄最為穩定繁榮的年代。圖為桃園市楊梅區的樟樹伯公。陳曉萍攝
樟腦、茶、木材、煤礦與水果等產業興盛的時期,那是客庄最為穩定繁榮的年代。圖為桃園市楊梅區的樟樹伯公。陳曉萍攝

台灣客家話的流失,當然有多重原因——全球化、數位媒體發展、過去政府禁止我們講客話、教育政策、家庭語言習慣、社會氛圍、家庭結構、母語意識等等——但產業變遷無疑是其中最關鍵、最深層的一環。

當產業吞噬土地,語言也在沉默

當科學園區一座座崛起,當客家庄被地圖上的新地名取代,我們應該要問:我們的語言在哪裡?
產業的變化不只是經濟現象,更是一場文化的重組與語言的淘汰賽。如果我們對語言沒有意識,就算土地還在、廟宇還在、節慶還在,文化的靈魂也將逐漸消散。

客家話的未來,或許不在田園,也不在茶園更不在礦坑,而是在我們是否願意在產業洪流之中,為它留一個說話的空間。

原本是客家庄的新竹高鐵特定區,高鐵通車不到20年,高樓林立,外來人口進住,這主要還是因為附近的工業區與科學園區設立有關。圖為新竹高鐵特定區的高樓。楊國鑫攝
原本是客家庄的新竹高鐵特定區,高鐵通車不到20年,高樓林立,外來人口進住,這主要還是因為附近的工業區與科學園區設立有關。圖為新竹高鐵特定區的高樓。楊國鑫攝
木材、茶、樟腦、煤礦與水果等產業興盛的時期,那是客庄最為穩定繁榮的年代。圖為新竹山區的造林。陳曉萍攝
木材、茶、樟腦、煤礦與水果等產業興盛的時期,那是客庄最為穩定繁榮的年代。圖為新竹山區的造林。陳曉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