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風物季語》、《料裡風土》與《料理臺灣》等書籍。現居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文字工作
島嶼秋冬果物盛宴，從柑橘類的柚子揭開序幕，柚子佔了天時卻時序太短，當我們說吃柚子時說的柚多半是葫蘆型的文旦柚，此外，大又圓的白柚、斗柚多用來裝飾神桌或角落聞香；緣於相繼上場的椪柑、桶柑、茂谷柑、帝王柑、佛利蒙、砂糖橘、柳丁，和金棗、酸柑緊緊趕著來，更別說一整年都有的幾款檸檬等著要來做果醬、壓氣泡水……等等，一波接一波，臺灣人全年都在享受柑橘類（Citrus）果實帶來的歡愉，柚子的轉場性格太過明顯，如煙花燦爛瞬間即逝。
然而柚子（學名Citrus maxima）仍然在風物時序中佔盡特別的位置，秋風吹起剝柚子吃餅喝茶，序曲總能深植人心，何況它是芸香科柑橘類水果中，果形最為碩大者，厚實的外皮劃一刀，滿佈的油線（oil glands）噴出的精油就能染滿雙手，氣味四散沖進鼻翼麻痺嘴唇，剛採下來的果實從淡綠轉黃，放在角落辭水，都說放地上最好，明亮的香氣一陣一陣悠揚。
辭水十天半個月才殺柚子，客家人說的㓾柚仔（chi rhiu+ er，海陸腔），先趴外果皮挖中果皮後，瓢瓣一瓣瓣剝開，再把內果皮裡晶瑩剔透的柚肉往嘴裡塞，一般吃柑仔往往一人一顆各吃各的，各自處理果皮，惟吃柚子喜歡大家分著吃，熱心者還會幫別人把內果皮剝乾淨果肉放回柚子皮裡供人取用，因此發展出各種殺柚子的巧思，「㓾柚仔帶帽仔」，我卻只想問，有沒有把手洗乾淨啊！
吃柚子一時不如用柚子長遠，柚於人不只是水果而已，客家人蒸菜包（豬龍粄）最高段的是用柚葉襯底，蒸出清香萃出油脂讓粄吃起來不黏好入口。而世居阿里山脈的鄒族人叫柚子huv’o 或huv’o meoisi，亦即大的柑橘類果實，他們不只吃柚子還善於用柚樹，做刀鞘和槍托木。
人們愛不愛吃柚子不好說，柚香卻是凡人無法擋，不是灣生的灣生考古學家國分直一，1941年在《台灣日報》寫過一篇〈南都風物圖繪：果物屋——蘭屋〉描述台南是像個公園的城市，四季都有常綠的樹、不同的花和水果，臺灣的水果店會擺著各式的水果，文章在11月20日發表，「這個季節是蜜柑、柚子與柿子的季節。蜜柑有椪柑、桶柑、紅柑及用小刀剝皮的西仔柑。柚子有文旦柚、白柚、大斗柚、中斗柚。」讓他在引揚後還無法忘懷的是南都滿城柚香四溢。
柑橘類果樹整株都是珍寶，果物的皮脂油線發達，富含精油帶有甜美清新的氣味，愛用芳香療法的人都知道，葡萄柚可以做瘦身按摩油，甜橙加一點平衡各種氣味，柚子皮倒是直接用就可以了，想起同學的阿嬤帶著孫女用柚子泡澡說能美白，或許是想起1947年3月在嘉義火車站前被槍殺的先夫潘木枝，她是嘉義媽祖婆許世賢的姊姊許素霞，在新店山上冬季寒冷難耐憶起嘉義的陽光，日治時期先生娘擁有的時尚生活浮上心頭，也想讓孫女體驗一回。
原生於亞洲南方的柚子該是性喜溫暖，雖然台灣全島都能種柚子，但仍有幾個知名產區，台南、苗栗西湖和花蓮瑞穗，我第一次看到大片的柚子園就是前往瑞穗紅葉溫泉的路上，大學死黨每年一次的瑞穗溫泉之旅，就從進到柚子園開始，那也是第一次知曉原來柚子也能成園，以前都以為柚子樹是庭院種一棵為了聞香花葉子採來蒸菜包，為此而植上一棵。
臺灣人後來只愛文旦，百分之八十的柚子園都在種麻豆文旦，此物並不是一開始就獨佔鰲頭，日治始，家庭禮尚往來用白柚、斗柚，往往有一兩顆就備感親切，台中人林獻堂接待參觀萊園的朋友，新營人的伴手禮是一顆白柚；新竹人黃旺成和朋友吃宵夜用斗柚又稱烏葉柚，一顆就過量吃不下任何東西只好趕快去睡覺；在佳里有庭園的吳新榮剛開始幾乎年年新植白柚，小雅園種的白柚多到可以送從台北來的吳尊賢，當時柚子園新開，大家開放心胸品評各式優劣。
仲秋時節柚子成熟，自來是臺灣人送禮的選項，在此之前，得先挺過夏季颱風狂雨，在此之後，一棵樹即收百來數百顆的果實，要讓人不厭倦，持續年復一年，得有個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