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權欣
資深媒體人,曾獲客家新聞獎、兩岸新聞報導獎、吳舜文新聞獎及曾虛白新聞獎等,目前亦是客家委員會諮詢委員。
花蓮縣光復鄉因山田地貌劇變,部分聚落已被判定不適合繼續居住。內政部長劉世芳指出,大同、大平兩村89戶已無法再安全居住,行政院規劃中繼宅或遷村方案,並計畫尋找台糖五甲土地,成為災後重建與安置的基地。
這項政策方向,讓人聯想到新竹五峰天湖(勒俄臘)部落的安遷歷程──一個由災難催生、但也展現社區韌性的成功案例。

尖石的堰塞湖警訊
事實上,在新竹縣尖石鄉,白石溪也因地震及崩塌地形,形成了一座堰塞湖。根據林保署的調查,該湖面積約1.3公頃,蓄水量達4.8萬立方公尺,雖評估為「已穩定溢流」。然而,「穩定」二字往往隨著台灣高頻率颱風侵襲而顯得脆弱。一旦豪雨來襲,堰塞湖隨時可能改變形貌,瞬間潰決,帶來災難。
更值得警惕的是,下游不遠處即有秀巒國小與聚落,一旦湖水潰決,後果將不堪設想。再者,尖石後山白石溪跟塔克金溪屬石門水庫上游,若未及時處理,不僅影響石門水庫的安全,也可能牽動北台灣的供水穩定。這正是新竹縣長楊文科在巡視山地鄉時,對居民安置始終憂心的原因。

天湖的遷徙與重建
回顧天湖部落的經驗,二十年前這個部落曾歷經艱難的遷村過程。當時居民原本散居於秀鑾村深山三個聚落:白石(Sqyacing)、利岩(Tlakas)、馬鞍(Mawan)。多次颱風侵襲,土石流威脅日益嚴重,部落安全不再。
2005年,在世界展望會的募款與社會資源協助下,族人被迫離開祖居地,遷往海拔約 900 公尺的新址定居,建立今日的天湖部落。
建築師謝英俊率領團隊,推動「協力造屋」模式。他以低成本、可自行學習的建材與工法,讓族人能親手參與蓋房子。這三十多戶整齊排列的小木屋,不僅是避風的住所,更承載了「自己蓋、自己住」的尊嚴與力量。謝英俊強調,住宅不是冰冷的建築,而是人權的基礎。

遷村背後的文化難題
然而,安遷從來不是單純的硬體工程。對原住民族而言,遷村意味著切斷與傳統領域的深厚連結。舊部落土地往往被劃為國有或保安林,族人若要返山祭祖,甚至還需申請進入。雖然新址相對安全,但文化、祭儀與歷史的斷裂,卻是難以補償的傷口。
天湖的案例提醒我們:如果災後安置忽略文化延續、土地認同,就可能埋下新的矛盾。僅僅提供安全住宅,並不能真正解決族人的安居需求。


光復鄉的挑戰與借鏡
如今,光復鄉的重建方案看似已有現成的台糖土地,但真正的難題是如何讓居民認同新聚落,避免落入「只有屋子、沒有靈魂」的困境。
從五峰天湖的經驗來看,有幾點值得政府與社會借鏡:居民參與──災後重建必須讓受災戶成為主體,而非單純接受分配。從規劃到興建,居民參與愈深,社區凝聚力愈強。
文化延續──新聚落必須能承載祭典、語言、傳統工藝等文化活動,避免遷村成為文化失根;產業配套──新的生活空間若沒有就業與生計來源,人口流失問題很快會浮現;專業協力──需要如謝英俊般能結合社會資源與在地需求的專業者,協助族人以可負擔方式建立家園。
政策的啟示
天湖的故事說明,安遷不是單純的「蓋房子工程」,而是「社會工程」。它涉及族群認同、文化傳承與產業發展。光復鄉的重建若能結合這些元素,才能避免新社區淪為冰冷的水泥聚落。
另一方面,尖石堰塞湖的存在提醒我們:災難防治與安遷政策,不能只是「事後重建」,更應納入「事前預防」。若未能提早評估堰塞湖風險與下游居民安全,當災害真正來臨時,任何重建方案都只是亡羊補牢。
花蓮光復鄉的重建是一場漫長挑戰。政府若能借鏡天湖部落經驗,在物理空間上提供安全住所的同時,更應在文化、產業與社會層面上,讓族人有真正的歸屬感。
堰塞湖的靜謐碧水,也許在風平浪靜時宛如人間秘境,但在大自然的力量下,隨時可能轉化為滅村巨獸。房子可以一夜蓋起,但「家」的重建,必須仰賴尊重、參與與長遠的政策規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