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世宏
畢業於倫敦政經學院，立志不做大官，也不做大事。平日最喜歡做的事是閱讀、思考和寫作。最大缺點是「好為人師」。
近日造訪北海道函館市。我站在五稜郭展望台上俯瞰這座星形城郭，很難想像這片美景，曾在一百五十多年前成為戰場。走下展望台不遠處，一尊英姿挺拔、雙手持刀的武士銅像映入眼簾——他是土方歲三，幕末新選組副長，也是箱館戰爭的殉將。
在舊名「箱館」的函館，土方歲三的形象幾乎無處不在。觀光地圖上有「土方歲三最期之地」、商店販售印有他肖像的啤酒與餅乾，甚至還有專門的土方歲三紀念館，展出他生前的佩刀複製品、書信與戰地地圖。對函館當地人而言，他是一段地方記憶的化身——一位選擇與舊幕府共存亡的悲劇英雄。
土方歲三（1835–1869）原是武州日野的農家子弟，因武藝高強與冷靜果敢而成為新選組的靈魂人物。明治維新後，他拒絕向新政府投降，率部北上蝦夷地（北海道的舊稱），在函館建立短暫的「蝦夷共和國」，並出任陸軍奉行。1869年，他在與新政府軍交戰時中彈身亡，年僅35歲。
然而，土方並不是唯一在函館被尊崇為英雄的人物。漫步至市郊的碧血碑園區，除了土方的紀念碑，還能看到另一位重要人物的名字——中島三郎助。
中島三郎助（1821–1869）曾在1853年黑船來航時登上佩里艦隊談判，是日本近代外交的見證人。戊辰戰爭爆發後，他與兩個兒子恆太郎、英次郎加入舊幕府軍，隨艦隊北上箱館。1869年5月，父子三人在激戰中全數戰死，成為少見的「父子同殉」事例。
在今天的函館，中島父子與土方歲三一樣，被納入「箱館戰爭忠勇之士」的群像。每年「箱館五稜郭祭」期間，除了土方的武士扮演遊行，也有人化身中島三郎助，重現他在戰場上的指揮場景。地方歷史導覽更會將兩者並列介紹，凸顯這場戰爭不只是單一英雄的傳說，而是一段集體殉節的地方記憶。
箱館戰爭雖是一場注定失敗的末路反抗，但對函館人來說，這是當地曾經擁有自主意志、抵抗中央權力的重要時刻。地方史的力量就在於此：它能提供與國家敘事不同的視角，把失敗者重新塑造成社群驕傲與精神韌性的象徵。
當我離開碧血碑時，正好遇到一位當地導遊向外地旅客解說。他指著刻滿姓名的石碑說：「這些人不是歷史課本上的勝利者，但他們是函館的英雄。」那一刻，我意識到，歷史不只是勝敗的記錄，更是地方記憶與身份認同的再造。土方歲三等人的故事，仍在函館的街道與祭典當中被不斷地訴說。
這讓我聯想到台灣的乙未戰爭。苗栗頭份的徐驤，與吳湯興、姜紹祖並稱「客家三傑」，在1895年帶領義軍反抗日軍。最終因寡不敵眾，徐驤於斗六戰死，年僅39歲。2009年，頭份市濱江街建立了徐驤紀念碑，碑文詳述其抗日事蹟與精神。
無論是函館的土方歲三、中島父子，還是頭份的徐驤，「地方史」的力量不可忽視，它能將歷史上的失敗者或邊緣者重新書寫為「地方英雄」。正因如此，地方史提供了一種超越國家史觀的視角，使我們看見「失敗者之美」，並從中汲取地方社群的精神資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