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國鑫

台灣客家研究的學者,長期研究客家歌謠及客家問題,現任教於新竹縣內思高工。

山歌的演變:從自然到人為

台灣客家山歌自誕生以來,經歷了多重轉變與變貌。從山間田野的自然歌唱,逐步進入公園廣場、舞台表演,甚至轉化為錄音錄影的媒體產品。我將台灣客家山歌劃分為四大類型:(一)原生態山歌,又稱本質山歌;(二)次生態山歌;(三)衍生態山歌;(四)媒體山歌。

這四種山歌,可說是從自然生成到人為操作的過程,反映了客家文化在時代洪流中的掙扎與延續。

原生態山歌:田野中的本質聲音

所謂原生態山歌,指的是山歌生成之初的狀態——它們誕生於自然場域,存在於山間田野的對唱文化中。兩個關鍵條件定義了這種山歌:一是內容的自然性,唱者隨性即興、自由表達,往往邊勞動邊歌唱;二是場域的自然性,在田野山間中自然發聲。

這兩項條件缺一不可。當歌聲脫離自然場域、或喪失即興性與自由性,它就不再屬於原生態山歌。遺憾的是,這種本質山歌在今日已幾乎消失於台灣大地。

楊兆禎教授在音樂廳唱山歌,是一種表演式山歌,就是衍生態山歌。楊國鑫攝
楊兆禎教授在音樂廳唱山歌,是一種表演式山歌,就是衍生態山歌。楊國鑫攝

次生態山歌:城市角落的餘韻

次生態山歌,是一種從山野轉移至城市空間的文化形式。當山歌離開田野,進入公園、社區廣場、活動中心與老人會館時,它便成了次生態山歌。唱歌的人成為文化空間裡的常客,固定的時間、熟悉的場所,他們歌唱已不再是勞動的伴侶,而是一種休閒娛樂。

台北市青年公園、中壢市中正公園、新竹市建國公園、竹東鎮兒童樂園、苗栗頭份鎮下公園……,曾經遍布這些地方的山歌聲,如今也隨著老一代唱者的凋零而漸漸消逝。沒有唱者,次生態山歌終將成為回憶。

人們在竹東兒童樂園唱山歌這就是次生態山歌。楊國鑫攝
人們在竹東兒童樂園唱山歌這就是次生態山歌。楊國鑫攝

衍生態山歌:被操演的文化符號

衍生態山歌是民間或政府推廣客家文化下的產物。山歌不再自然而然地誕生,而是被打造成文化符號,頻繁出現在各種舞台表演上。禮堂、演藝廳、文化局廣場成為新的表演場域,山歌經過加工、編排與包裝,變得形式多樣、風格繁複。

從歌劇山歌、聲樂山歌,到結合舞蹈的表演山歌,如光環舞集劉紹爐一邊跳舞一邊唱山歌,皆屬此類。唱者多有表演費,山歌成了職業藝術的一部分。這種山歌是創新與異化的結合,是文化存續的一種手段,也是本質流失的證明。

媒體山歌:看不見唱者的聲音

最後是媒體山歌。當山歌進入錄音帶、CD、網路,或透過廣播、電視等媒體傳播時,它便屬於此類。媒體山歌最大的特徵,是唱者不在你眼前。歌聲是預先錄製的,你與唱歌人的互動消失了,剩下冷靜而重複的播放。

媒體山歌又分兩類:可控型(如CD、錄音帶、數位檔案,可由聽者自行選擇播放);不可控型(如廣播、電視,由節目安排內容與時間)。媒體山歌並非現代才有,日本時代即已出現唱片山歌與廣播山歌,可見山歌早在百年前就進入了媒體時代。

吳盛智的山歌錄到匣式音樂帶這就是媒體山歌。楊國鑫攝
吳盛智的山歌錄到匣式音樂帶這就是媒體山歌。楊國鑫攝

山歌尚在,靈魂安在?

從田野的自然對唱到舞台上的文化展演,從人聲互動到冷冰冰的媒體播放,山歌雖仍以各種姿態存在,卻早已遠離它的本質。今日的客家山歌,如同一面鏡子,映照出台灣客家文化的變遷與矛盾——在現代化與文化保存的拔河中,我們到底是延續了一種文化?還是僅僅留下了一個符號?

山歌猶在,靈魂何存?這是一個不容迴避的問題。

最後,來一個測驗題吧!有一天,我踏入新竹高工,專程去探望那位老友——張紹焱校長。還沒走到校長室,他老遠便瞧見我,竟當場放聲高歌,以山歌相迎。你猜,他唱的是哪一種山歌?他唱的就是一種次生態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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