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竹北田屋北管八音團和北埔八音團長佐京等人,今年9月19日將登上奧地利維也納金色大廳、斯洛伐克、日本等地巡演,讓客家八音從台灣客庄吹響世界舞台

 

在台灣客家文化的記憶裡,「八音」曾經響徹大街小巷,婚禮、廟會、家祭,無一不見它的身影。隨著時代更迭,如今八音僅在少數世代手中流轉,曾經的輝煌不再。

 

《客新聞》採訪見證八音興衰60載的鄭榮興最年輕的八音團團長佐京等人,帶領讀者走進客家八音的世界。從八音的歷史源流、演奏技藝、南北流派、師徒傳承,到曾經的繁盛與衰落,再到今日踏上國際舞台,細看這段跨越百年的音樂傳奇,也探尋當代社會中,八音如何在文化、教育與日常生活中,續寫生命力。

【蔡依璇、李台源、洪藝晅/新竹報導】「八音每一個版本都是對的。」台灣最年輕的八音團團長佐京說。客家八音,一種結合嗩吶、鑼鼓與絲竹弦樂的傳統合奏音樂,過去在人生禮俗與信仰活動扮演重要角色,也是台灣客庄文化不可或缺的一環。

從南部六堆的排鎖,到桃竹苗的大嗩吶;從民間自由接場,到學院派團進團出,還有因為「什麼都學,所以什麼都拜」的信仰融合,這門傳統技藝展現高度的彈性與多樣性,也保留了樂師代代相傳形塑的在地性。

新竹北埔八音團最年輕的團長佐京,分享他對於八音的看法。李台源攝
新竹北埔八音團最年輕的團長佐京,分享他對於八音的看法。李台源攝

八音功能:宴饗、迎賓與祭祀

文化部國家文化資產網指出,客族由中原地區不斷遷徙至廣東梅縣等一帶,因走過的地方多,不斷吸收各地的民間音樂,再加上自身原有風格,逐漸演變成一種特殊的曲調、稱之為「客家八音」,最重要的功能是宴饗、迎賓與祭祀。

「客家八音」的演奏形態,分為「鼓吹」與「弦索」,主要樂器是嗩吶。

「鼓吹」又稱為「吹場」,以嗩吶為主,鑼鼓為輔,演奏曲目大部分是傳統曲牌,以北管曲牌居多,少部分南管及其他地方音樂的曲牌。

「弦索」又分為兩類:一為絲竹樂器合奏,用於典禮場合,演奏內容多為唱腔、民間小曲;另一以嗩吶為主,絲竹樂器為輔,演奏內容大部分是民間小曲、傳統大曲、表現唱腔模擬、亂彈福路戲、西路戲、客家採茶戲及歌仔戲等。

一場傳統八音演出中,基本配置有嗩吶、二弦、胖胡、喇叭弦、揚琴,再加上打擊。李台源攝
一場傳統八音演出中,基本配置有嗩吶、二弦、胖胡、喇叭弦、揚琴,再加上打擊。李台源攝
佐京與北埔八音團今年義民祭在關西聯庄的發豬請神儀式演出。朱愷元攝
佐京與北埔八音團今年義民祭在關西聯庄的發豬請神儀式演出。朱愷元攝

嗩吶技巧與包容性 動態演變

國家文化資產網強調,客家八音表演文化令人驚異之處,不僅在它的嗩吶技巧,也在於它的包容性:所有樂種的音樂,無論樂器或曲目,都可納入客家八音,不會格格不入。顯示客家八音強韌的生命力,在不斷變遷的環境中,客家八音樂師們也在實踐藝術過程中,呈現有別於過去的新傳統,而且是一種動態的、持續的現象與方向。

佐京說,演奏客家八音一定要會至少兩樣樂器。洪藝晅攝
佐京說,演奏客家八音一定要會至少兩樣樂器。洪藝晅攝

南北派別、學院與民間

台灣最年輕的立案八音團團長(現年32歲)佐京說,八音在台灣各地都有傳承,南北曲風迥異。

南部常使用適合北管的「排鎖」;而桃竹苗地區則偏好「大嗩吶」。「不只樂器不一樣,連指法、音階、音色也全都不一樣。」南部嗩吶短小,按音位置也不同,即便演奏同一首曲子,聽起來也不一樣,「就像是用不同語言在說同一段話。」

這種差異,也體現在各家流派的演奏習慣上。

佐京指出:「雖然是同樣的16小節曲目,有些流派可能吹成18或19小節,或者其中三小節的旋律不一樣,再跳回來。大框架不變,但細節處理會帶出各家風格。」

南部常使用適合北管的「排鎖」;而桃竹苗地區則偏好「大嗩吶」。李台源攝
南部常使用適合北管的「排鎖」;而桃竹苗地區則偏好「大嗩吶」。李台源攝
每個人的八音演奏韻味聽起來都不一樣。李台源攝
每個人的八音演奏韻味聽起來都不一樣。李台源攝

然而,多樣性並不一定促成交流。

尊重、理解文化的複數樣貌

「合作比較少,更多是彼此比較。」佐京坦言,「因為傳統就是這樣,各個祖傳下來的,都會覺得自己比較對、比較好。」但佐京不這麼認為,「對我來說,每一個版本都是對的,因為那就是你的師傅教你的。要說好壞,其實很主觀。重點是這樣編排好不好聽、你喜不喜歡。」

除了與南部的八音團彼此間鮮少接觸,佐京坦言,目前八音圈子裡,年輕世代交流的機會也不多。「像我跟苗栗陳家班就不認識,因為我們是民間的,他們算『學院派』。除非有少數常觸民間的老師兄,才會比較有實質的交流。」佐京說,學院派多半「團進團出」,表演不會拆開來或支援其他團體,和民間樂師「單打獨鬥、自由接場」的型態不同。

佐京不認為哪一派才是「正統」,他尊重每一種流派的價值,也理解文化的複數樣貌。

三神共祀 八音的文化融合特色

在佐京的三合院住處,簡潔莊嚴的神明廳,供奉著田都元帥、魯國相公與西秦王爺三位神祇。這並非一般家庭常見的神明組合,與佐京從事的八音藝術緊密相連。

「我們八音團都是拜這三尊,我做這行,就要供奉祂們。」佐京邊點香,邊緩緩說道,「魯國相公」是八音的祖師爺,卻也最少人供奉,「現在還在拜的,我知道的就只有鄭榮興、賴仁政、關西的彭宏男,再來就是我,其他地方都沒有了。」

佐京的三合院住處供奉著田都元帥、魯國相公與西秦王爺三位神祇。李台源攝
佐京的三合院住處供奉著田都元帥、魯國相公與西秦王爺三位神祇。李台源攝

佐京說,田都元帥與西秦王爺,是北管音樂與戲曲界的祖師神。北管戲曲流派又區分為「西路(西皮)」與「福路(福祿)」,前者多拜田都元帥;後者則供奉西秦王爺。而有演戲、穿戲服的團體,幾乎都會祭拜田都元帥。「但是八音什麼都學,所以什麼都拜。」於是三位祖師齊拜,也成了客家八音獨特的文化融合象徵。

對佐京來說,這份祭拜不只是儀式,更是一種精神上的依靠。

「每天早晚都會上香,出遠門就點環香,求先師保佑行車平安、表演順利。」佐京打趣說,「有時候覺得沒什麼工作,也會跟先師抱怨一下。」這座神明廳,不只是信仰的象徵,更是他在文化路上堅持下去的精神支柱。

樂手漸少 「少了合奏就是零分」

即便在演出與教學現場努力耕耘,佐京對八音文化的未來,仍難掩憂慮。

「活動叫不到樂手,導致有演出邀約卻不敢接。」這是佐京目前遭遇的最大問題。他希望有更多年輕人進團,當興趣學也好,「現在這些老師傅都6、70歲了,那10年、20年後呢?如果沒人了,你一支嗩吶吹得再好也沒用,少了後場的其他樂器合奏,就是零分。」

佐京談起八音,帶有傳承的使命感。李台源攝
佐京談起八音,帶有傳承的使命感。李台源攝
佐京率八音團於今年義民祭大典演出。翻攝自新竹北埔八音團FB
佐京率八音團於今年義民祭大典演出。翻攝自新竹北埔八音團FB

八音講究的是「吹、拉、彈、打」的整體運作,嗩吶只是其中之一,少了擊樂、絃樂與伴奏配合,就難以成立。這也連帶牽動八音是否能成為年輕人職涯選項的根本問題。

「以前一個月能出場20天,現在半年有出演20天就偷笑了。」佐京說,以他的師傅賴義發為例,大概30到40年前,師傅們一個月有3分之2的時間演出八音,收入約8、9萬,其他時間農耕,養一個家綽綽有餘。相較於苗栗陳家班北管八音團長鄭榮興回憶他祖父、陳慶松年代,八音一年可接4、500場,差異不言可喻。

「現在一定要靠其他副業,不然撐不住。」佐京舉例說,有師兄兼職道士,成為道壇儀式的後場樂手,參與安龍、動土、祭祀等民俗儀式,才能建立穩定的收入來源。但這也意味著,學習內容更複雜,承擔的責任,也遠非單純樂手能比。

佐京直言,如果連自己學了這麼久、投入這麼深的人,都難以僅靠八音維生,要如何說服下一代把這條路當作職業來走,「當興趣可以,但要當主業,現實還是很困難。」

不只嗩吶,佐京也會胡琴等其他八音樂器。李台源攝
不只嗩吶,佐京也會胡琴等其他八音樂器。李台源攝

走向世界音樂殿堂 重新定位文化價值

現實的挑戰來自社會環境的轉變。「以前廟會一定是八音團現場演奏,現在放CD就好了。」佐京一語道破,現場演出的市場下滑,以及音樂選項的多元化,都是八音文化式微的推力。「現在的樂團太多了,有西樂、國樂、爵士、流行樂,不一定要找我們。」佐京清醒地看見傳統音樂所處的時代斷層,深知文化價值重新定位的急迫性。

佐京說,客家八音在台灣的歷史與文化上,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從沒想過放棄,也沒想過要做到什麼時候。「文化的生成非常不容易,不能因為不受用,就把它淘汰。」因此他仍選擇走進廟口、走上舞台,甚至走出國門。

今年9月19日,佐京與團員和竹北田屋北管八音團,將登上奧地利維也納的「金色音樂廳(Musikverein Wien)」演出,還將前往斯洛伐克、日本等地。用客家八音告訴大家,傳統文化並非古老不變的標本,而可以活得很國際、很現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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