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座教授安烈炫／客家人比較重視拜祖先？

2025年10月01日

文／林本炫（國立聯合大學文化觀光產業學系教授）

一般常說客家人比較重視祖先崇拜，真的是這樣嗎？華人為什麼要祭拜祖先？為什麼客家人會被說成比較重視祖先崇拜？本集節目撥開這個迷霧，說明華人祖先崇拜和儒家倫理的關係，以及這樣的儒家倫理背後的宗教觀念基礎。人類學和社會學的研究，說明形成「客家人比較重視祖先崇拜」這樣的印象，背後的真正原因。

為什麼要拜祖先？

祖先崇拜是華人民間信仰的重要部分。為什麼要拜祖先？「慎終追遠」的儒家倫理，是大家最常想到的理由。敬拜祖先，是世代之間的一種平衡關係，但宗教觀念是支撐這種儒家倫理的重要基礎。

美國人類學家David K. Jordan（中文名焦大衛）於1966至1968年間，在台南縣西港鄉進行研究，完成博士論文，出版為《神．鬼．祖先：一個台灣鄉村的民間信仰》這本書（2012年丁仁傑中譯本），指出華人的宗教信仰由神、鬼、祖先這三大部分組成。日本學者渡邊欣雄將這個觀念進一步發揮，認為神、鬼和祖先是動態的關係。人死為鬼，有子孫祭拜的就是祖先，沒有子孫祭拜就淪為孤魂野鬼。但祖先如果沒有子孫香火祭拜，也會成為孤魂野鬼。而孤魂野鬼是最可憐、也是最凶煞的。

從宗教上來看，才能理解華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句諺語。一般人所說的生男丁「傳香火」，其實就是避免自己和歷代祖先成為孤魂野鬼。民間信仰的這種神學觀念，是支撐華人儒家倫理極重要的基礎，也是華人拼命要生出男丁的主要原因之一，以及造成重男輕女觀念所在。

客家人的祖先崇拜觀念與實踐

觀念和行為是兩個不同層面，祖先崇拜也分為觀念層面和行為層面。行為實踐往往是他人認識這個族群的重要層面，有時候也包括硬體設施。譬如新埔有9座宗祠，這樣的硬體建築，讓人認識到新埔客家人的祖先崇拜實踐。

前幾年過世的人類學家中央研究院李亦園院士，將祖先崇拜分為公廳崇拜和祖祠崇拜。一個家族能夠建設祖祠，代表家族發展良好、經濟能力強大。但陽明交大客家學院院長退休的莊英章教授，其研究顯示閩南人兄弟分家之後，各自有祖先牌位，各自祭拜祖先。莊教授在竹北六家研究客家人習俗，則發現兄弟分家之後很少將祖先牌位分割，除非搬遷到外地祭拜不方便。客家人的祖先崇拜是宗族取向的祖先崇拜，其典型是在公廳祭拜祖先（拜阿公婆），不允許將祖先牌位分割出去。

客家人和閩南人在觀念上沒有什麼差別，在實踐上也不是「有」和「沒有」的差別，而是「怎麼拜」的差別。客家人比較重視集體性的、宗族性的祭拜方式。客家人集體拜祖先，加上媒體大肆報導，造成「客家人比較重視祖先崇拜」的印象。嚴格來說，應該說客家人比較重視宗族集體性的祖先崇拜。客家人用這樣的實踐設計，用以凝聚宗族。

數據呈現觀念和實踐層面的落差

觀念和實踐上的落差，可以從大規模問卷調查數據得到驗證。中央研究院受國家科學委員會（簡稱「國科會」，之前改名為「科技部」，後來又改回「國科會」）的經費補助，持續40年，每年都進行「台灣社會變遷基本調查」，每5年是一個週期，每年的調查有兩個主題，每一期第5年或第4年就是調查宗教觀念與宗教行為。每一次調查包括核心不變的題項，也包括因應社會情勢增加的題項。透過嚴謹的抽樣程序，訪員接受嚴格訓練，執行過程還有督導抽查避免造假，每次調查面對面訪問2000人左右。

宗教為主題的問卷調查中，有幾組題項是直接和祖先崇拜相關的題項，也有詢問受訪者的父母族群身分，以此作為受訪者的族群歸屬。統計分析比較結果，閩南和客家在祖先崇拜觀念沒有差別。在實踐層面上，詢問受訪者目前居住的家裡是否供奉祖先牌位，祖先牌位供奉在哪裡，閩南和客家之間就有顯著的差異。

祖先崇拜是華人很重要的宗教信仰，但台灣閩客族群之間的差異並非在觀念層面，而是在行為實踐層面。可能出於對宗族的重視，客家人不允許將祖先牌位分割出去。客家人在實踐上的集體取向祭拜祖先，讓人誤以為客家人比較重視祖先崇拜。對此，我們應該修正為「客家人比較重視宗族取向的祖先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