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座教授安烈炫／鹹菜換良田？東勢客家平埔傳說的真相

2025年09月01日

文／羅烈師（國立陽明交通大學人文社會學系系主任）

台中東勢客庄有一個「番田根」的故事，刊登在《臺中縣客家風物專輯》中：

老輩說原先在新盛里的平埔族人在舉社遷移時，他們的耕地都讓渡給厚道的漢人。由於他們走得很匆忙，但接手的漢人錢不夠，導致有的以幾顆鹹菜，就換得一份良田，漢人可說是半買半相送的情況下就取得了大片良田。後來平埔族人在遷居埔里盆地之後，每年只要到了大年初二都會成群結隊，回到今新盛里作客，順便向漢人表示以前的地以太便宜的價格賣掉了，請再補點錢意思意思。漢人也拿代代相傳煎年糕（甜粄）加以招待，並拿點錢給社番過年。

「幾顆鹹菜就換得一份良田」這種荒誕的地方記憶與傳說，究竟怎麼回事呢？故事中的平埔族人屬於巴宰族（Pazeh）的朴仔離社，1790年（乾隆55年）朴仔籬社所屬的幾個村社，便在目前東勢區之新盛里，建立了新聚落，被稱為頭社、二社與尾社。

以1809年（嘉慶14年）客家漢人江好與尾社的六茅．阿沐和郡乃．六木里兩家，簽訂開墾田園的契約為例。契約主要內容是開墾滿三年後，江好要供納大租穀一石（100斤），由平埔兩家平分。

即使社人遷走後，在土地管理制度上，各社仍然是多重土地所有權下，「屯租」、「口糧」或「大租」之業戶，仍然是某種意義下的土地所有權人，也並未立刻與東勢斷絕關係。這也就是直到1837年（道光17年），在理番同知的要求下，朴子籬社通事潘榮宗等與佃戶劉啟成等簽訂〈立議合約永遠照納租字〉。

原本108甲水田按甲納租八石，朴仔籬社同意回撥四石給漢佃，作為鄉勇及修圳費用；也就是說，朴子籬社每年仍實收432石，即4萬3200斤稻穀。

回到傳說，故事重要訊息在於離開的平埔，仍會固定回來東勢故居，而且平埔客家之間的關係是十分親近的。那麼關於「幾顆鹹菜就換得一份良田」之類的荒誕譩測，是如何形成又口傳至今呢？這是因為客家漢人將原住民族視為大自然之類負面的拓墾因素，東勢的荒誕故事即重覆了「番愚漢奸」的刻板印象。

然而，客家與平埔的界線可能是彈性而交融的，「平埔為何復訪故居客家人？」

前述江好承墾平埔故事提供了解答，在該文件上，張觀妹是見證人。其父張紹亨從福建永定移居豐原翁子地區，向平埔族潘家佃地耕種。張觀妹在翁子出生，盛壯之年，仲介移民前往東勢，與朴仔籬社共同拓墾東勢。後來他的兒子們也移往頭社，成家立業。其中，次子東山（1814-1884）娶了同年的平埔潘氏為妻，生了六個孩子，形成家族，與其他家族共同建立了公廟，創造了客家地方社會。

我們可以推測，平埔族人的離去並不匆忙，而且即使離去，屯租仍然連繫著兩邊的社會。更重要的是，離去之後的復訪，不是因為貧窮或當年賤價賣地，而是姻親之間的節慶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