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座教授安烈炫／原民與客家「共講歷史」　揭開被遺忘的族群互動

文／張維安（國立陽明交通大學榮譽教授）

《噤聲之界》是一本關於北台灣原住民跟客家人以前的一段記事。這段故事既有交集、有衝突，但大家卻都隱而不論。此前我寫過一篇書評，介紹年輕學者梁廷毓寫的《噤聲之界：北臺灣客庄與原民的百年纏結和對話》，這本書很棒，不管是研究方法還是對族群記憶的討論，都很值得一看。所謂「噤聲」，指的是一種歷史狀態，而且現在可能還持續存在──某些重要的族群互動或衝突，沒有被好好處理，或者只是各自在小圈圈裡斷斷續續地聊。

作者想重新看看這段被忽略、被排除、難以啟齒的族群互動歷史。過去的衝突記憶，像是「斷頭的祖先」和「入侵的記憶」，因為太沉重了，所以很難公開討論。長久下來，沉默、誤解和仇恨越積越多，讓兩邊都難以真正了解或釐清過去的衝突。

研究取徑

《噤聲之界》運用多種研究方法。首先，作者爬梳政府文件、地方誌和之前的學術研究，想找出裡面被「遺忘」的東西和沒說清楚的地方，然後從批判的角度來解讀官方說法，試圖還原那些被抹掉的暴力和記憶。

作者長期在原住民（特別是泰雅族）和客家社群裡跑，跟部落耆老、社區領袖和當地人面對面訪談，累積了很多口述資料和現場經驗。因為作者的族群背景，這本書也帶有自傳式的反思，解讀了家族記憶中的「噤聲」。作者從家譜的空白處開始，講述自己家族因為「番地」衝突被迫遷徙的口述歷史。身為原住民和客家人的雙重身份，讓作者能更深入地研究那些「難以言說之事」。

社會意涵

作者研究官方文件中被故意刪掉的內容，還有那種以國家或漢人為主體的思考方式後。他想換個角度，用更平等的方式來講故事，把原住民和客家移民的聲音都當成很重要的資訊來源。他堅持用「共講故事」的方式，呈現不同的觀點，挑戰那種只有一種說法的歷史觀。他還用「歷史視差」概念，告訴我們怎樣在有衝突的記憶中，保留各種不同的故事，而不是硬要把大家都說成一樣。

關於原住民（主要是泰雅族）跟客家人之間有合作有衝突，右充滿傷痛的故事，應該要讓大家一起面對，才能走出噤聲，建立信任感。一些構想也值得參考，例如在以前發生衝突的地方蓋紀念碑，或是大家一起祭祖，用這些方式建立互信基礎。文化局跟地方政府可以一起規劃一些文化導覽路線或是博物館，講述不同族群的故事，而不是只有漢人的「先民」故事。這樣也許能吸引參訪者，讓大家對這段複雜的歷史感到自豪。甚至可以跟轉型正義的討論結合，推動「共講歷史」的活動。

「共講歷史」這一想法，可以放到地方教育和課程裡，甚至找泰雅族和客家人的長輩一起來分享，讓學生從小就懂社區裡不同族群的故事。可以請這兩個族群的長輩帶領語言和文化工作坊，大家一起講過去共同抵抗或互相衝突的事，鼓勵年輕人學習對方的語言、傳統和記憶，學著從不同角度看歷史。社區文化活動也可以用「交織歷史」當主題，維持「共同記憶」，打破沉默與噤聲，讓大家「一起講歷史」。梁廷毓的研究不只是學術上的發現，更能幫助社會更團結、文化更有活力、還有讓地方可以永續發展。

本書指出，官方歷史檔案常常沒辦法完全記錄下當地居民的真實記憶。有些事檔案裡沒寫，但大家卻口耳相傳；反過來說，檔案裡明明有寫的事，後代卻不相信或者根本不知道。比如官方說的「內山開發史」，換個角度看，其實就是「閩客械鬥史」，而裡面的暴力情節常常被官方或者漢人歷史給忽略了。

不同群體對同一件事會有不同的描述，這就產生了「歷史認知差異」，進而造成難以解決的情緒和誤會。就算雙方都想和好，這些認知差異往往讓和解難上加難，甚至有些家族根本不想面對過去。

最後，作者很認真地討論了「定居型殖民」這個事。他想問，從大家搬進來到真的住下來，北台灣淺山一帶的閩客社群，是不是存在「定居型殖民」的社會結構？這種殖民方式，可能會讓原住民很難擺脫被殖民的狀態，因為當初這些人進來搶地、用暴力，這些事常常被大家忽略或是不想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