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國鑫
台灣客家研究的學者，長期研究客家歌謠及客家問題，現任教於新竹縣內思高工。
語言的誕生，來自生命最初的接觸
一個人會說什麼語言，往往取決於他出生時所處的語言環境。嬰兒在來到世上之前與之後，最常接觸的對象是母親，因此最初學會的語言往往來自母親，也就是所謂的「母語」（mother tongue）。若出生地是客家庄，則這種語言還會與地方文化產生深刻連結，成為「家鄉語」。
在語言的成長歷程中，影響最深的有三層人群。第一層，是照顧嬰兒的家人；第二層，是鄰里間的玩伴、朋友；第三層，則是學齡後的同學。這三者形塑了一個人語言能力的基本輪廓。
這套語言傳承的邏輯，在1962年以前的客家庄尚能成立，然而，到了1962年之後便開始動搖。因為，那一年，台灣出現了電視。
當電視闖入客廳，母語開始退場
到了1975年，電視幾乎普及至全台家家戶戶，對語言環境的影響逐漸明顯。1975年之後在客家庄出生的孩子，其客家語的能力與使用情況便逐年下降。這不是偶然，而是來自一場安靜卻強大的語言競爭：來自電視的語言，悄然影響甚至於取代原本的母語。
為何電視的影響力如此驚人？因為它透過影像與聲音，毫無距離地進入家庭的核心空間——客廳，成為每個家庭成員，特別是嬰幼兒每日面對的語言來源之一。
而當時的電視節目，在黨政軍的控制之下，幾乎聽不到一句客家話。電視成了第四層語言輸入者，且其影響力凌駕於前三層之上，對尚未建立語言系統的嬰幼兒而言，無疑是一場語言殖民。
對話的減少，母語的流失
當電視變成嬰幼兒主要的陪伴工具，與家人的互動便隨之減少。語言的學習仰賴對話，而對話一旦被取代，語言就被稀釋，最終消失。
即使家長具備強烈的母語意識，主動用客家話與孩子溝通，但這樣的例子仍屬少數。大多數家庭難以對抗無所不在的電視語言，遑論之後更具殺傷力的平板、智慧型手機。
我們往往高估了自己對語言傳承的堅持，卻低估了科技產品無聲侵蝕母語的速度與範圍。
電視不只是產品，更是結構性力量
在沒有電視的年代，母語的傳承沒有太大阻力，因為沒有其他語言輸入者與之競爭。然而，電視不只是語言競爭者，更是一個挾帶商業與政治利益的結構性力量。它不只是打開了語言的競爭場，更主導了內容的語言選擇與價值導向。
對處於相對弱勢地位的客家語而言，這樣的力量往往是摧毀性的。
如今，科技更進一步。智慧型手機、平板與串流平台，使得節目「隨選即播」，各式影劇娛樂紛至沓來，幼兒幾乎從一歲起便沉浸其中。這對語言傳承的破壞，比起過去更為全面且難以逆轉。
殺手也可以轉身變成助手
然而，別急著對電視全面否定。曾經扮演語言殺手的它，未來也能成為語言復興的助手。關鍵在於內容的製作與導向的選擇。
此時，便是客家公共傳播體系——尤其是客家電視台與客家公共傳播基金會——發揮影響力的時刻。他們可以致力製播適合零至四歲學齡前幼兒收看的優質客語節目，讓客家話重新成為幼兒每日語言輸入的重要來源。
只要投入資源與創意再加上AI人工智慧的科技應用，電視不必然是語言消失的元凶，反而能成為母語重生的媒介。
只要開始，我們就有可能扭轉這場語言危機。
讓我們一起努力，讓孩子不只會說華語、英語，也能在最初的語言記憶裡，擁有屬於自己血脈與土地的聲音——客家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