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宥妍、蔡依璇／新竹報導】曾獲時報文學獎、中央日報文學獎、教育部文藝獎、圖書出版金鼎獎、聯合報報導文學獎、中興文藝獎章、梁實秋文學獎、吳三連文藝獎、臺灣省文獻會傑出文獻工作獎等獎項的劉還月，現在的身分是酸柑茶職人，一年全台跑30多場講座，推廣家傳、經他改革的酸柑茶；從報導文學、民俗文化轉向賣茶；現在的他，看到蝸牛會毫不猶豫拾起、摔在地上，一腳踩碎。
劉還月頭戴水磜社區字樣的鴨舌帽，一身便於從事農活的裝束。蔡依璇攝
1958年出生、現年67歲的劉還月，曾任廣告公司企畫，《自立晚報》副刊美術編輯、生活版與小說版主編，1984年專事臺灣民俗及器物的田野調查，後兼任《三臺雜誌》總編輯、臺原出版社社長兼總編輯、協和藝術文化基金會總幹事、臺灣師範大學人文教育研究中心講座老師、公視紀實報導節目《臺灣地平線》製作人兼主持人、常民文化公司發行人、臺灣常民文化學會理事長，臺灣平埔族學會暨原民文化公司理事長暨創辦人。
劉還月在傳統爐灶前，講解如何炒茶。蔡依璇攝
門邊爬滿三星果藤，這裡就是酸柑茶職人劉還月的居所。蔡依璇攝
我是有能力研究的人 跟別人一樣就不用做了
擁有前述得獎紀錄、豐富經歷的劉還月，現在是專職的酸柑茶人。
根據劉還月與太太陳逸君、女兒劉於晴合著的《酸柑茶人》，虎頭柑的柑果碩大討喜，在客家文化中原是為供奉祖先而栽植，但是味酸難以入口，勤儉的客家人捨不得丟棄，就將虎頭柑果肉與茶梗、茶角及具不同療效的藥草混和，塞回果殼，緊壓，反覆蒸曬，使其搖身一變，成為可長久存放、外觀黑亮，亦藥亦茶的「酸柑茶」。
身為客家子弟，劉還月撰寫過客家族群史，對產業運作、歷史文化有他的觀察和理解。「我寫過一百本書，是一個有能力做研究的人。如果我回來做茶還是跟別人一樣，那我就不用做了。」劉還月說。
經過九次蒸曬，準備送入陳茶室的酸柑茶。蔡依璇攝
「這是阿里山油菊，菊花分成觀賞、食用和藥用。上面開著獨特金色花朵的是金花茶。這些都是我入茶的材料。」劉還月一邊細數各種草本或木本的名字、用途，「地上是火炭母草。旁邊那是蓼，可以用來誘發發酵作用。看到佛手柑的小果了嗎？佛手柑是重要的客家民族植物。」
除了介紹入茶的藥草，劉還月也嘗試採用不同柑果做酸柑茶。「這棵是南庄橙，屬苦橙科，是台灣原生的柑橘。你聞，有沒有特殊的香氣？中草藥裡面，柑橘類有藥效的都是苦橙科。」
根據《酸柑茶人》，古籍中產於東方的神祕金花茶，也是入茶的材料。蔡依璇攝
佛手柑開著白花，外面帶點粉紫。蔡依璇攝
佛手柑是客家重要的民族植物。蔡依璇攝
我是農人 沒空理會別人的囉嗦評價
一邊介紹植物同時，劉還月不忘彎下腰，隨手拔除看到的雜草。介紹到一半，他突然打住，盯著盆器上的一個非洲大蝸牛，眉頭微皺，接著拾起蝸牛拋在地上，一腳踩碎。
「曾經有做有機生態的人來訪，非常不諒解我踩死蝸牛的行為。我當下就說，你可以回去了。」劉還月一改親切語氣，「它是害蟲（指蝸牛），會吃我的嫩芽，我看到是一定會處理掉。我是個農人，每天有很多事要做，該做的扦插育苗都自己來，沒空理會別人的囉嗦評價。」
劉還月一邊介紹，一邊隨手拔除雜草。蔡依璇攝
走至工坊門口，只見幾顆黑亮的酸柑茶、上千顆檸檬製成的「半顆茶」鋪開在白鐵盤上，等著推出去日曬。「顏色比較淺的才經過一蒸，旁邊這個三蒸了。虎頭柑已經九蒸，快要可以收進陳茶室。」談到怎麼能記得每批茶的工序，劉還月笑道：「我都有做筆記，不怕忘記。」
走進室內，芸香科特有的香氣撲鼻而來，工人正將剖半的檸檬頂端挖洞，便於取出果肉。「緊壓茶要綁緊，不只是怕內料掉出來，更重要的是減少空隙以利微生物孳生、發酵。等等──」劉還月話說到一半又忽然停住，走向室外確認什麼才折回，他隨即解釋說，看到太陽變大，想把門口那批茶推出去曬，「但是雲太近，天氣變化快，下雨會來不及收。」
幾顆黑亮的酸柑茶、上千顆檸檬製成的「半顆茶」鋪開在白鐵盤上。蔡依璇攝
工人將檸檬剖半。蔡依璇攝
接著將檸檬頂端挖洞，便於將果肉取出。蔡依璇攝
我不是一般的鄉下人 但政府聽不進我的意見
「一般人看的東西比較簡單、直接，下雨帶傘，有太陽不帶傘。」劉還月說。
他話鋒一轉，台灣做產業的人，不會從大環境角度思考，相信只要把商品做好，自然可以賣得出去；「政府也只知道一味補助，這對產業一點幫助也沒有。」劉還月說，政府該做的，是讓更多人認識酸柑茶、了解它的價值以及酸柑茶跟客家的關係，才有機會建構產業環境的土壤。
得獎無數的文史工作者劉還月，對地方產業見解深刻。蔡依璇攝
「我不是一般的鄉下人，」劉還月說，他幫政府部門做過很多事，知道政府怎麼運作。「但他們（指政府部門）聽不進我的意見。」原因也很簡單，在台灣這種政治氛圍之下，「你覺得官僚們有把握自己可以幹多久嗎？所以必須盡快展現成績，保住官位要緊。」
語畢，劉還月打開陳茶室，一陣舒暢的宜人清香撲鼻而來，只見藏室內，排列著一個又一個大甕。這裡是酸柑茶經九次蒸曬後陳放的地方，必須控溫控濕、保持無光環境。酸柑茶經過發酵，愈陳愈香，劉還月堅持至少必須陳放三年才上市。
打開陳茶室，一陣撲鼻清香襲來。蔡依璇攝
接著來到另一間陳茶室，多數大甕的標籤上寫著2020年，散發出與前一間陳茶室明顯不同的香氣。進入第三間，香氣聞起來更加淳厚圓滿，2015到2018年的大甕小甕一字排開。
標示不同年份的大小茶甕一字排開。蔡依璇攝
看似靜待時間流逝，實則微生物仍在悄悄活動，使茶愈陳愈香。蔡依璇攝
「走，下樓喝茶。」擺滿書架和藏書的廳室，擺著一張工作桌，劉還月倒出保溫壺中事先悶好的半顆茶，一款加了甘草、丹參、益母草，另一款加了枸杞、山楂、菊花。金褐色的茶湯入口，味甘溫和香氣四溢，帶藥草氣卻不苦澀，在喉中餘韻悠長。
劉還月工作讀書的地方。蔡依璇攝
一場心臟手術 老天爺暗示我專心做茶
劉還月坦言，他從小就跟著祖父母做酸柑茶，但年輕時不懂酸柑茶的意義。直到20多年前，他從台北回到北埔定居，為了教學推廣，追隨父祖輩的腳步，重拾酸柑茶的生產工藝。
期間，仍有研究和其他工作在身的劉還月，採取工作城市和北埔老家兩邊跑的生活模式，直到2020年，一場心臟手術迫使他停下南北奔波的腳步。
劉還月認為，是時候了，老天爺在暗示自己，應該在家全心投入做茶。
直到二十多年前，劉還月從台北回到北埔定居，才為了教學推廣，追隨父祖輩的腳步，重拾酸柑茶的生產工藝。蔡依璇攝
從認識建構價值 我希望重新建立茶的價值
劉還月說：「我希望把茶的價值重新做起來。價值是由認識建構的。」他舉咖啡為例：「有些人原本生活中沒有咖啡，但當他的生活周遭每人一杯咖啡的時候，他會怎樣？經濟行為跟產業是絕對連動的。」
「台灣人喝咖啡，喝的是什麼？是時尚、也是內心建構的價值。現在的人願意花幾萬元買一個煮咖啡的器材，但不願意花三千元買煮茶的茶壺。」劉還月這樣分析。
在酸柑茶的做法上，無論是遵循古法或是革新，劉還月以實驗精神，開發出各式不同內料的酸柑茶、半顆茶商品，甚至將內料的選擇與考量，綁酸柑茶的棉繩、藏茶土甕的材質、為何販售整顆茶而非茶包，全都記載在《酸柑茶人》書中。
一顆顆不同配方、包裝好的半顆茶。蔡依璇攝
研發出改良版酸柑茶，也就是半顆茶系列後，劉還月的腳步沒有停下。四處講學推廣，足跡遍布全台，今年更高達33場，累積一批死忠追隨者。
「有人很興奮跟我說，老師我買你的茶，放了五年還很香！我聽了快暈倒。我是做茶的人，你買茶不喝，是要我的命嗎？」劉還月說。
從推廣會往往座無虛席，會後交流和購買皆無比熱烈的景象，可見劉還月推廣酸柑茶的努力，正處在發酵的美好階段。
本名劉魏銘，臺灣新竹客家人，1958年出生。
曾獲時報文學獎、中央日報文學獎、教育部文藝獎、圖書出版金鼎獎、聯合報報導文學獎、中興文藝獎章、梁實秋文學獎、吳三連文藝獎、臺灣省文獻會傑出文獻工作獎等獎項。
創作文類以報導文學為主，另有論述、散文及兒童文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