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翻譯《跟莎士比亞學創作》等。目前住在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從事文字工作。
如今我們已經不需要神話與傳說,然而有個能安慰後生的故事還是必要的,童話讓我們許願和做夢,畢竟族群得繼續繁衍下去,就需要有盼望。如果中秋節只剩下蛋黃酥,這社會也太寡淡了;所幸浪漫臺三線上,客家人的八月半有月光餅。
大部分時候我們說番薯餅或芋仔餅,八月至,薯、芋收成,多到吃不完的番薯,豬吃了,煮飯也加進去,煮番薯湯加薑和烏糖,還是吃不完。甘藷(Ipomoea batatas (L.) Lam.)臺灣人習慣說番薯或蕃薯,漢語地瓜,一四九三年哥倫布發現新大陸,跟著大航海時代的船隻從南美洲環球而來。芋仔(Colocasia esculenta)一般說芋頭,原生於南亞印度,六千多年前就跟著南島語族遷徙來到島嶼,兩種作物在十六世紀就已經是臺灣人的食物了。
薯、芋的澱粉值與基本營養素相差不離,都是早期人類補充米糧不足的食物,一九七〇年代以前,臺灣人還在恢復戰後瘡痍,補充不足的米糧都以番薯代替,至今,仍然可以聽到吃蕃薯簽的故事,番薯飯、蕃薯簽、薯米幾個名詞,幾乎是寫實作品和新聞,以及文學、傳記或回憶錄的重要段落。
黃娟的「楊梅三部曲」第三部就叫做《落土蕃薯》,作家是桃園楊梅人旅居美國,三部曲各有時代背景,寫到第三本以大量的客語描摹童年經驗,用英語來形容當代社會;蕃薯落土有離散也有歸根,無論哪一種都是,「這一場團聚,真是得來不易的哪!」
回到日常,主婦家計還是得解決容易多產的蔬果,製成番薯粉好保存是一種方式,有閒情巧思,再拿一些番薯蒸熟搗成泥,捏圓扁,沾蕃薯粉與一點糯米粉,用乾鍋煎一盤,上桌。這是客家人最初的蕃薯餅。
來到日本時代,跟著日本人體驗西方文明生活,於是有了麵粉可以用,大溪、新埔、北捕、後龍、神岡、豐原等百年餅店於焉誕生。店家開門做生意得花心思,選用高級食材做餅才有誠意,曾經吃月餅吃的是港式伍仁餅,平常時日有冰西餅,以白豆沙餡製餅,現今大多數的餅店都稱為平西餅或平沙餅,是用白鳳豆製作豆沙餡,另有綠豆沙為餡的綠豆椪。
八月半,以農曆為依據的傳統節日來看並不是大節,涼風有信,倍感荒涼倒是不假,遷徙的族群對物候感懷傷逝也是有的,累積幾代人的生活經驗,隨著季節風土建立飲食文化,番薯餅成就了月光餅,是在地累積的客家文化。
水洗的番薯粉做餅皮,以乾鍋烘烤撒些糖粉吃確實太寡淡,平日給小孩當零食還可以,過節就要稍微裝飾才好看。有餘裕的人家,將初秋第一批採收的番薯、芋頭蒸熟搗成泥,用麵粉做餅皮烘烤,待到八月半做應景吃食,為了對月光誠敬禮拜會做些裝飾繪圖,基本款是正反面都打一點一點小洞,正面點紅,有一點到三點,讀書人家想表現字跡,會在上面寫「月光餅」三個字。
幾乎沒有在浪漫臺三線上之外的客庒看過月光餅,或許真是此地獨有的食物,桃竹苗客家人適應物候的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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