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權欣
資深媒體人，曾獲客家新聞獎、兩岸新聞報導獎、吳舜文新聞獎及曾虛白新聞獎等，目前亦是客家委員會諮詢委員。
1958年的八二三砲戰，砲聲震耳欲聾，金門的土地被炸得翻騰，血與火交織成煉獄。幾十年過去，當年的年輕士兵，如今不是垂垂老矣，就是已經凋零。他們曾用青春守住台灣，晚年卻只靠每月一萬多元的補助，孤獨度日。他們的故事，若不被記錄，將隨風而逝。
四十年深山孤居的彭榮壽
竹東人彭榮壽，就是戰爭留下最殘酷印記的一位。砲戰結束返鄉時，他已家破屋毀，孤苦無依。走投無路之下，他獨自鑽進北埔冷泉深山，一住就是四十年。
他以山泉止渴，牙痛便用石頭把牙敲斷；餓了，就挖筍採野菜。寒夜裡，他裹著草蓆瑟縮在破屋中，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同袍湯阿送與陳阿龍偶然發現，才有人為他送糧、探望。他完全不知道政府早有補助，也是靠戰友通報與媒體報導，才替他申請到每月一萬三千元。退輔會安排他進安養中心，卻因無法適應都市生活，沒幾年便過世。湯阿送聽聞後，懊悔不已：「若當初沒勸他下山，他或許還能活著……」
炮火洗禮後的湯阿送
湯阿送當年同樣在金門經歷血雨腥風。砲彈如雨落下，戰友一個個倒下，他咬牙活下來，只因心中掛念妻子與孩子。
戰後，他返鄉要養六個孩子長大。為了生計，他跑進煤礦日夜苦工兩年，雙手滿是傷痕，再回到北埔老街擺麵攤，硬是把一家養活。
幾十年後談起戰爭，他沒有驕傲，只有一聲嘆息。他說，最難忘的，是戰友一個個倒在身旁卻無能為力。提到彭榮壽的離世，他更是眼眶泛紅，聲音顫抖：「戰爭讓人活下來，也讓人一輩子都走不出來。」
血與火中倖存的陳木連
寶山人陳木連，也是那場戰爭的倖存者。二十出頭就被徵調上金門，他回憶起來，砲聲震得耳膜欲裂，戰友被炸得血肉模糊，他只能拼命壓低身子，在廢墟與濃煙間求生。他說：「那時我們不能死，家裡還有老人小孩要靠我們活。」
有人退無可退，與戰車共存亡；有人因會木工，被派去太武山挖礦石築碉堡，手掌滲血也不能停。日夜守著海岸線，他們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深怕共軍登陸。
他記得金門防衛司令胡璉將軍告訴他們：「退一步，台灣就滅亡。」最後，是美軍兩顆巨彈轟向廈門，才結束這場血戰。晚年他仍想把這段歷史說清楚，卻沒等到再次訪談，就靜靜離開了人世。
無法忘卻的記憶
這些老兵，多是客家子弟。他們用年輕的生命死守台灣，有人活出生命榮耀，也有人卻在晚年孤苦無依在深山裡孤老四十年，有人在煤礦中燃盡青春，也有人帶著血腥記憶走到生命盡頭。
他們的眼淚與犧牲，換來台灣的安全與今日的自由。當年一張小小的榮民證，是幾十條命換來的。如今，他們的身影一一凋零，留下的只有斑駁的記憶。聽著他們的故事，我們才明白：和平從來不是理所當然，它是無數人用血淚換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