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馮玉枝,屏東客家人,現下戴新北(南四縣腔)。

九月个朝晨,風帶等涼沁沁个露水,日頭晟在紅磚个校門頂,像𠖄等一頂金金个笠嫲。操場脣頭个桂花樹正開花,淡淡个香氣隨風吹過來,摻著油漆味同粉筆灰,該就係𠊎頭一擺行入學校个味緒。

阿姆牽等吾个手,揹等盡細个老弟帶𠊎去小學入學,𠊎讀一年甲班,導師係會四十歲个細妹人。佢个笑容溫柔,聲調軟中帶硬,比吾姆還較有耐心摎從容。班肚總共有五十五個學生仔,大體係共隻莊頭來个,有幾儕係𠊎從細共下搞个細人伴。男女比例各半,教室位所就在校門口右手析歸排个矮屋仔,小一甲个教室堵好偎等便所。

上學期該央時,擔任路隊長个鄰舍阿姊會牽等𠊎,送𠊎去教室門口。到了下學期,𠊎即經做得自家尋著教室,心肚乜有息把仔个成就感。

𠊎屋下係戴在單純个客家莊,入小學以前,𠊎毋會講國語,生活肚全部係熟識个客話。班項同學甚至先生,都係客家人。有兜同學在讀書進前就會國語了,毋過𠊎兜還係慣勢用客話交談。毋過,該年代个學校有當嚴个「禁講方言」規定,若係違反就罰企抑係抄課本,較嚴重个就罰錢。對一個新來入學、母語又係客話个細人仔來講,這條規定像一扇無形个高牆。

較分𠊎頭那痛个,係𠊎天生視力無好。上課時,𠊎看毋清粉牌頂个字,也無法度認先生手擎等个字卡。逐擺先生在粉牌項教寫字該央時,愛𠊎等擎手在空中比筆劃,還愛念出字形,𠊎見擺就係慢半拍。毋過先生當用心,時常在自習課喊𠊎去厥脣項,分𠊎目珠看等課本頂个注音符號,一隻字一隻字定定仔念分佢聽。佢講,這做得幫助𠊎慢慢仔提升語文能力。雖然𠊎需要較多時間,毋過先生个鼓勵分𠊎毋會覺著自家較慢。

學校个規矩當多,其中一條分𠊎當有印象——做毋得躪草埔,還較做毋得對草埔肚串過。該時,校園个草埔剪到當齊,就像一道神聖个合界。有一擺,𠊎摎幾隻同學在廊仔走相逐,緊張下去𠊎一跳就踏入草埔,甚至還囥入花叢肚。吂知恁堵好分李先生看著,當場就判𠊎罰抄國語課本第一到二十四課。該時𠊎哪有法度抄恁多,單淨寫到第七課。好得先生下後單淨提醒,做毋得有下二擺。該擺過後,𠊎逐擺經過草埔个時節都挑事捩遠路。

校園肚還有一隻特殊个角色——導護生。佢兜大部分係高年級个阿哥阿姊,著等黃色裌仔,手項拿等一本記錄簿,負責執行導護先生个指令。不管係無排路隊上學、當晝無伏等桌仔乖乖睡目、亂攉垃圾、講方言,抑係緊行緊食東西,係講分佢兜堵著,就會無客氣記下名仔。這兜違規紀錄,會在隔日升旗典禮時公開點名,抑係在週六當晝放學後留下來勞動服務。

𠊎乜識因為緊行緊食零嗒分導護生堵著,心肝哱哱飆著大驚。該暗晡,𠊎貶來貶去睡毋落覺,頭腦緊愐係講第二日分人喊到台前該仰結煞,乜毋敢同阿爸阿姆講。結果第二日,該載名單頂無吾名仔,乜無罰勞動服務。可能係因為這係頭一擺个細毋錯定定,正做得僥倖過關。毋過,該隻歸暗晡仔睡毋落覺个感受,到今𠊎還係記得當清楚。

回想該段小學一年級个日仔,校園規矩雖然多,毋過逐條都陪等𠊎定慢慢仔大。從驚驚个踏入教室,到做得自家尋著位所;從毋會講國語,到做得用注音慢慢仔讀課文;從毋堵好躪著草埔到自家遵守校規,這兜「第一擺」都係𠊎人生个第一隻學分。該隻秋天,有朝晨个露水摎朗朗个讀書聲,見證了𠊎踏入知識世界个頭一步。

華語

九月的早晨,風帶來沁涼的露水,陽光灑在紅磚的校門頂上,就像戴著一頂金色的斗笠。操場邊的桂花樹正盛開,淡淡的香氣隨風飄來,混著油漆味與粉筆灰,那就是我第一次踏入學校時的味道。

母親牽著我的手,背著最小的弟弟帶我去小學入學,我讀一年甲班,班導師是一位約四十歲的年輕女老師。李老師的笑容溫柔,聲調柔中帶剛,比母親還有耐心與從容。班上共有五十五位學生,大多來自同一個鎮子,也有幾位是我從小一起玩的夥伴。男女比例各半,教室就在校門口右手邊那排平房裡,小一甲的教室正好靠近廁所。

上學期時,由擔任路隊長的鄰居姐姐牽著我到教室門口。到了下學期,我已經能自己找到教室,心中也有小小的成就感。

我家住在單純的客家村,入學前我不會說華語,生活中全是熟悉的客家話。班上的同學甚至老師,幾乎都是客家人。有些同學在上學前就會說國語,但我們依然習慣用客家話交談。然而,當時學校有嚴格的「禁講方言」規定,違反者要罰站或抄課本,更嚴重的還要罰錢。對一個剛入學、母語是客家話的孩子來說,這條規定就像一道無形的高牆。

更令我困擾的是,我天生視力不好。上課時,看不清黑板上的字,也無法辨認老師手舉的字卡。每次老師在黑板上教寫字時,都要我在空中比劃筆劃,還要念出字形,我總是慢半拍。不過老師很用心,常常在自習課叫我到她桌邊,讓我盯著課本上的注音符號,一字一字念給她聽。她說,這樣能幫助我慢慢提升語文能力。雖然我需要更多時間,但老師的鼓勵讓我不會覺得自己比較慢。

學校的規矩很多,其中一條讓我印象深刻——不能踩草坪,更不能穿越草坪。當時校園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齊齊,就像一道神聖的界線。有一次,我和幾個同學在走廊上追逐,緊張中一跳就踩進草坪,甚至闖進花叢裡。不巧被李老師看見,當場罰我抄國語課本第一課到第二十四課。當時我哪有辦法抄那麼多,只抄到第七課。幸好老師最後只是提醒我不能再犯。自那次以後,每次經過草坪,我都會刻意繞遠路。

校園裡還有一個特殊的角色——導護生。他們多半是高年級的學長姐,穿著黃色背心,手裡拿著一本記錄簿,負責執行導護老師的指令。不管是沒排路隊上學、中午沒趴著睡覺、亂丟垃圾、講方言,還是邊走邊吃東西,只要被他們逮到,就會被毫不客氣地記名。這些違規紀錄,會在隔天的升旗典禮上公開點名,或是週六中午放學後留下來做勞動服務。

我也曾因為邊走邊吃零食被導護生抓到,心裡緊張得怦怦直跳。那天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腦中一直想著第二天被叫到台前會有多丟臉,也不敢跟父母說。結果第二天名單上沒有我的名字,也沒有被罰勞動服務。可能因為這是第一次的小錯誤,才僥倖過關。但那個整夜睡不著的感覺,到現在我還記得很清楚。

回想那段小學一年級的日子,雖然校規很多,但每一條都陪我慢慢長大。從膽怯地踏進教室,到能自己找到座位;從不會說國語,到能用注音慢慢讀課文;從不小心踩到草坪到自覺遵守校規,這些「第一次」都是我人生的第一門學分。那個秋天,有清晨的露水和朗朗的讀書聲,見證了我踏入知識世界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