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裡風土:往山裡去的地方,九種食材從山到海建構客家飲食》、《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現居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文字工作。
玉桂怎麼說才知道,以華語理解多半以為是桂花品種,然以客家人來想則完全無需轉彎換位,「玉」即是「肉」同樣貴重,肉桂(四縣腔/海陸腔:ngiugˋ gui/ngiug guiˇ)和玉桂,無需轉換思考。
東勢詩人劉惠月以大埔腔吟誦:「該當時 衫袋肚放兜肉桂葉/有閒時 肉桂葉放入嘴項噍/越噍越生津/越噍越毋驚寒/越噍越滿足/越噍越心花開/多年了後……」童稚有枝糖就能歡喜吃到蝓蝓膏膏(黏噠噠)棒棒糖哪個孩子不愛,一支可以舔半天,舔到肉桂小枝從苦變甘,滋味無窮。
東勢林業文化園區的那棵土肉桂樹是林業暨自然保育署最好的教材,在此進行食農教育再好不過,另設置的精油萃取場域,讓植物萃取成為林業資源的新課題,同場加映島嶼原生種之土肉桂葉尋寶大進擊,盡其所能闡述這片21世紀的寶島新星。
既是特有種,就得看原住民如何利用,為此我們再往山裡去,到了太平大雪山腳下,日日〈向山〉的詩人瓦歷斯・諾幹(Walis Nokan)記下二行詩:「辨認民族植物/並種下土肉桂二株/山櫻花、龍眼樹、枇杷各一株」泰雅族人長年運用「土肉桂子(泰雅語:hom)」和「山楜椒(泰雅語:makauy,俗稱馬告)」燉肉煮食,不知道詩人喜愛的水煮山羌內臟放不放。
泰雅族人在林間獵殺野生刺鼠(泰雅語:qoli ksngya,學名:Niviventer coxingi),此鼠肚腹白,喜食山肉桂籽,因此在樹叢用陷阱或射箭鏃,烹煮時先燒烤除毛,再以水煮或烤食,豐收時燻乾或是加米及鹽醃製儲存。
泰雅族認為山肉桂籽是大一號的馬告所以稱為大馬告籽,阿美族人不這麼認為,他們叫Qaimus(以木子),享用被視為貴重禮物的檳榔時夾著一起吃,有別於荖花(雄性荖藤的花穗)的辛辣,山肉桂籽的檸檬香氣在口腔綻放時,好似氣泡啵—啵—啵的清爽。
肉桂作為香料在大航海時代即風靡全球,知名的錫蘭肉桂代表著南印度洋的興盛貿易,世人印象中的肉桂形象是一隻隻捲起的樹皮紮成捆代表豐饒溫暖,是作家枕上的利器:「如果我是肉桂舞孃/我將跳上你的床/然後留下黃色的樹皮/在你的枕上」翁達傑(Michael Ondaatje)的〈肉桂刨刀(The Cinnamon Peeler)〉熱情如火。殊不知被剝皮的肉桂樹即告終結,台灣人不需要如此趕盡殺絕,也得殊勝風景。
肉桂自大航海時代起運用,在全球都已成為傳統香料,義大利人的卡布奇諾、法國人的香料紅酒,瑞典人的肉桂捲、越南人的炸香蕉都要撒上肉桂粉,燉肉煮酒莫不來一些 ;台灣料理燉肉習慣用八角,氣味深重,換作肉桂葉則能得到檸檬般的清新之味,一如最古老的島嶼住民,取得容易就能成為日常。
台灣土肉桂(學名:Cinnamomum osmophloeum Kaneh.)用葉即可大獲全勝,我們可暗自慶幸一百多年前來台灣貿易的商人不懂,第一位讓台茶站上世界舞台發光的蘇格蘭商人約翰.陶德(John Dodd),在1865年的《蘇格蘭地理雜誌》(Scottish Geographical Magazine)中敘述福爾摩沙的國際貿易如此寫道:「 1865 年勘察樟樹林區時,我於無意中發現肉桂樹,以及十至十二呎高的野生茶樹,我將不少的肉桂從山上運至海岸,卻發現揀選樹皮後,裝運回英國的成本過高,茶葉經營則比較成功。」(莊瑞蘭 2003〈從市場變遷觀點─論戰後北埔茶產業史,1946-2011〉)
萬幸,直到這個世紀台灣研究團隊才把土肉桂的價值分析出來,林業暨自然保育署台中分署和中興大學森林系特聘教授王升揚團隊頃全力將土肉桂研究開發個透徹。終於確定台灣人只需要運用葉子就能得到豐富的肉桂醛,這棵1916年即為總督府殖產局技師金平亮三採集命名,過兩年後才在《台灣樹木誌》發表的植物,至此解鎖成功。
王升陽的團隊在土肉桂葉的著墨尤深,最重要的原因即為不需要砍樹剝皮,葉子富含的肉桂醛與常用的菌桂(C. cassia)皮油比例相似,而肉桂醛對高尿酸及痛風症狀有很好的抑制作用。同時,土肉桂葉子的熱水萃取物含有豐富的黄酮類糖苷,有顯著的抗氧化、抗發炎活性,能調節血糖及血脂。肉桂雖為全株可使用的植物,然而桂皮含有高量的香豆素,輕則過敏重責傷肝致癌,經常是戲劇中常用的致命橋段,但台灣文本中則不宜使用,因為土肉桂此成分的含量極低,安全性高就有潛力開發取代桂皮。
台中分署所屬的出雲山有750棵母樹能夠利用並引種廣植,種樹經年,只需採摘葉子利用,不需砍樹取桂皮、桂枝,是推動造林栽植的好樹種,既提高林農經濟收益,同時符合環境永續經營。順應潮流,在台灣人一向自豪的生化領域,以蒸餾方式萃取精油,同時進行產品研發,林政單位率先製成茶葉、粉料,各式抗發炎保健品,牙膏、純露漱口水、痠痛貼布等等。
精油萃取講究產地、品種、部位、成分和萃取方式;出雲山苗圃位於大雪山區,島嶼中部山區1000公尺上下雲霧繚繞,是山下人們放鬆安頓的選擇,更是物種繁衍,展現生命力的樂園,在此育種廣植的台灣土肉桂能萃取出精純的精油。
研究團隊配出一款複方精油「玉桂出雲山」,以成分看,有土肉桂、佛手柑、廣藿香、天竺葵和依蘭依蘭,可見延伸到身心靈產業的企圖心與成效,這款配方溫暖優雅、鎮靜心神,每一種成分都是傳統上運用在抗發炎的皮膚用油,氣味與實用,均為上乘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