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裡風土:往山裡去的地方,九種食材從山到海建構客家飲食》、《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現居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文字工作。
人於常見的事物總是視而不見,對偶然的驚鴻一瞥卻銘記於心,經常探究葡萄牙人在西太平洋上航行時,到底是看見了什麼,才會驚叫出「Fermosa!」(葡萄牙語,美麗之意。)
搜羅資料尋找蛛絲馬跡,搭賞鯨船實地驗證的心得;總離不開鬱鬱蔥蔥無盡的綠,高聳入雲的天際線等幾個原因,其中,定是有一種遍佈全島,從高山到平地都有的樹種「樟樹」所構成的景像,即使船上的人沒有靠岸也能烙印於心,就算他們不曾見識「樟之細路」的美,廣袤逶迤的樟樹林飄散的香氣,也能把他們吹到醺醺然。
春天,樟樹的新綠自南往北挺進,始於那瑪夏楠梓仙溪上游,華蓋傾瀉而下布農人打獵射箭的場所,人們賞螢的地方,樟香環繞沁入心脾;越過河谷山脊,四散佈滿傾斜而下,沿著甲仙、六龜到中埔順臺三線前進直到台中東勢大林場集散地,自此造就了三義、南庄、竹東直到大溪角板山,是客家人由北向南伐樟製腦的逆向路途,煉樟腦油的傳說銘刻於心,在於阿婆衣櫃裡樟腦丸氣味深入骨髓,飄散而出。
樟樹(學名Cinnamomum camphora)客語海陸音「zhongˋ shu+」,島嶼風景雜樹林中慣常夾帶幾棵,以至於太熟悉而忽略香樟原由,淺山丘陵深深淺淺從墨綠到黃綠眼睛也不會特別關注它,除了初夏時節樟樹花開,隨風搖擺的花串在眼前晃過,才會驚奇若葉新綠如此清新可喜。
命名為樟,雖然大部分說法是樹幹像刻印章的紋路,但比較接近造字原意的應該是取之於獐,鹿科動物中能發出如麝般讓人無法忽視的氣味,獐香與麝香人類視為珍物,四百年前島嶼平原奔跑的鹿群中,在十九世紀同梅花鹿般消失無蹤的獐,只能在殘骸的氣息中略聞一二。
於是阿婆製燻油(hiunˊ iuˇ),為後生消炎醒腦,讓自己的頭髮油亮,只能取樟樹根和火油(花生油)熬製,植物油少了如麝香的荷爾蒙味卻也費工。據聞要放在床頭櫃、客家八腳眠床下置放一年,燻油工序繁複難治,只好換成時興的樟樹精油(camphor),樟樹精油以台灣香樟和芳樟精油氣味最迷人,是城裡人薰香、抵抗憂鬱低潮的好幫手,否則就得到台北仁愛路走一趟樟樹大道,這是台灣極北的樟樹群。
樟樹之於台灣人是為日常,從山徑健行到行道樹散步,隨時可以親近,最可親莫過於樟樹伯公,新竹第一樹金山里風空開山伯公,因高鐵為之繞道一戰成名,小丘上四周環繞的高科技公司,都擋不住海風直撲而來時,香氣往寶山水庫吹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