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客文】阿姆个八架床

文／李秀鳳，新竹客家人，中小學客語先生，這下戴中壢（腔頭：海陸腔）

冬下頭个日頭盡晟眼，牽等阿姆个手，在上屋下家、隔壁鄰舍之間捩來捩去，仰會尋毋著八架床？阿姆尋到氣急急，𠊎尋到目汁濫泔。該頂烏𪐞紅个八架床，係做花囤女个阿姆唯一个嫁妝，也係姐公姐婆對阿姆最親个掛念。

八架床肚囥等阿姆个青春記憶，也張淰𠊎兜三姊妹个童年印象。最記得个畫面，就係阿姆坐在眠床刀攣衫褲，聽等「啦濟喲」个廣播劇，劇中無爺無哀个孤女，分養母百般苦毒，滿腹辛酸摎委屈吞落肚个阿姆，緊聽緊流目汁，𠊎坐在矮凳頂凴等阿姆个大腳髀，看阿姆目汁雙流，𠊎也跈等捽目汁。在眠床頂搞揇腰跤个阿哥老弟，𢫦𢫦風頓恬看𠊎兩子哀仰會噭眵？

還有換牙時節，阿姆交代𠊎兜三姊妹愛拿等㪐忒个舊牙，在八架床頭前，腳愛比比企正，上顎个牙齒愛掉到眠床下去；下顎个愛擲上眠床蓋頂，講恁樣生出个新牙正毋會竵抨。

𠊎摎叔伯姊妹最好在八架床項，摎被單拔在身項，做新娘儕還會𠖄等一條大手帕，比手畫腳、咿咿呀呀，學伯公下戲棚頂个阿旦唱戲。阿婆看著，緊笑緊罵：「你兜這群細妹𧊅仔恁刺額，日後會嫁毋出去喲！」

還記得有一擺，𠊎摎老弟、叔伯老妹阿娥三儕共下趖去河壩脣阿榮叔个田䃗，胲哊哊仔看等該叢野生个朳仔樹，樹頂个紅心細朳子打當結，𠊎兜想偷摘幾隻來堵豺玀，又驚分榮妗看著。榮妗毋係驚細人仔摘朳仔食，係驚吂熟澀澀个硬朳丁分𠊎兜擲到滿地泥當打爽。結果𠊎兜偷偷匿匿个身胚，分阿榮叔畜个大烏狗影著，惡豺豺緊吠緊追等過來，三個枵鬼細孲仔驚到歸身緊顫，走到兩腳無貼地，走轉屋下个八架床下囥等。乜毋知囥幾久，聽著阿姆大聲咻𠊎𢯭收衫褲，頭烏面暗个三儕正對眠床下趖出來。

阿姆个八架床仰會毋見忒呢？原來阿姆老咧正來摎佢做伴个失智君又來搣衰人，一下摎八架床搬到東、一下又徙到西，害阿姆尋無眠床睡當晝。失智君啊！做得請你好心摎阿姆講，三十零年前起新屋个時節，佢个八架床早就分阿爸拆忒㧒到竹頭下，間房肚換新膨床了，毋好過分阿姆滿哪仔尋八架床，好無？

華語——母親的紅眠床

冬天的太陽相當刺眼，牽著母親的手，在上屋下家、左鄰右舍之間繞來繞去，怎會找不到紅眠床？母親找得氣喘吁吁，我找得淚流滿面。那頂深紅色的紅眠床，是當童養媳的母親唯一的嫁妝，也是外公外婆對母親最親的掛念。

紅眠床裡藏著母親的青春記憶，也裝滿我們三兄妹的童年印象。最記得的畫面，就是母親坐在床沿縫補衣褲，聽著收音機的廣播劇，劇中沒爹沒娘的孤女，受到養母百般虐待，滿腹辛酸和委屈吞進肚的母親，邊聽邊流眼淚，我坐在矮凳上靠著母親的大腿，看母親淚眼雙流，我也跟著擦眼淚。在床上玩摔跤遊戲的哥哥弟弟，突然停住看我母女倆怎麼在哭泣？

還有換乳牙的時候，母親交代我們三兄妹要拿著掉落的舊牙，站在紅眠床前，腳要併攏立正站好，上顎的牙齒要扔到床鋪下；下顎的牙齒要丟到床蓋頂上，說這樣長出的新牙才不會歪斜不正。

我跟堂姊妹們最喜歡在紅眠床上，把被單披在身上，扮演新娘的頭上還會蓋著一條大手帕，比手畫腳、咿咿呀呀，學土地公廟旁野台戲的小旦唱戲。阿婆看了，一邊笑一邊罵：「你們這群小女生這麼三八，以後會嫁不出去喔！」

還記得有一次，我跟弟弟、堂妹阿娥三人一起爬去河邊阿榮叔田埂邊的斜坡上，張嘴流口水看著那棵野生的芭樂樹，樹上的紅心小芭樂結實纍纍，我們想偷摘幾顆來解饞，又怕給榮嬸看見。榮嬸不是怕小孩摘芭樂吃，是怕還沒熟澀澀的硬芭樂給我們丟得滿地都是很可惜。結果我們偷偷摸摸的身影，給阿榮叔養的大黑狗瞧見，惡狠狠的邊叫邊追著過來，三個餓鬼小孩嚇得渾身打顫，跑到兩腳沒貼地，跑回屋裡躲在紅眠床下。也不知躲了多久，聽到母親大聲叫我幫忙收衣褲，滿臉髒兮兮的三人才從眠床下爬出來。

母親的紅眠床怎麼會不見呢？原來母親老了才來跟她做伴的失智君又來捉弄人，一下把紅眠床搬到東、一下又移到西，害母親找不到眠床睡午覺。失智君啊！可以請你好心跟母親講，三十多年前蓋新屋的時候，她的紅眠床早就被老爸拆了丟到竹林裡，房間裡換新彈簧床，不要再讓母親到處找紅眠床，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