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kka Sonata」,一首寫給北埔的視覺奏鳴曲,一個香港異鄉人從小鎮感受到的毀滅與生存。
【莊勝鴻/台北報導】「Hakka Sonata」,一首寫給北埔的視覺奏鳴曲,一個香港異鄉人從小鎮感受到的毀滅與生存。36歲的香港新銳攝影藝術家黃弘川近期在台北市1839當代藝廊舉行了在台灣的首次個展,他把攝影展的取名「Hakka Sonata」並不是為了記錄客家,而是他發現在這個小鎮讓他感受到強烈的生與死的氣息。
黃弘川七年前為了脫離高度資本發展的香港社會,不甘於未來的生活浪費在追逐金錢的模式中,決定走一條自己的路,他選擇了一個與香港都會截然不同的城鎮落腳,在日復一日平淡的生活中發掘了自己藝術創作的道路。他接受《客新聞》專訪講述從來台灣生活到創作的歷程,他的作品中有許多北埔客庄的喪禮,強烈的死亡與生存的視覺衝擊是他創作的主軸,為什麼會著迷於拍客庄的喪禮?「因為對我來說,把遺體放在家裡是個很大的震撼!這樣的死亡儀式,讓我感覺很溫暖。」
英文系畢業的黃弘川在大學畢業後的工作後與攝影完全沾不上邊,他唯一一次的攝影經驗是中學時期,當時他對器材相當好奇,因此拿了父親的底片相機拿去玩,拍了些風景、花草、以及幫女友拍些照片,摸了幾個月之後就再也沒摸過相機。
黃弘川在香港工作了幾年後,對於香港的生活感到厭倦,因為他覺得香港高度資本化的社會不但步調太快,而且價值觀太過單一。2014年他離職後背起行囊到亞洲各地流浪,他才意識到世界竟如此之大,也驚覺自己的視野過於狹隘狹隘,當下他決定不能在香港窩一輩子,不要一輩子為錢忙碌。
流浪一年後,黃弘川決定要找個與香港高度發展相反的地方,「最好是鳥不生蛋、荒煙蔓草的地方。」黃弘川一年的背包客生涯中曾到台灣環島一圈,但沒到過北埔,他也根本不知道北埔這個地方。
2015年,黃弘川透過一家專門替外國人在台灣找英文家教工作的仲介公司找工作,仲介公司通知他有一個北埔的空缺,請他去面試看看。黃弘川查了一下地圖,「我發現蠻鄉下的,頗符合我的條件,而且看起來也很偏僻,雖然實際上不偏遠,我就馬上答應了。」隨即飛到台灣,開始他在鄉下的英文補教生涯。
「台灣是我首選的移居之地,雖然香港有些距離,但其實蠻近的,再者是台灣與香港的語言隔閡很小,文化大部分相同,但也有微小的差異,加上臺灣的英文市場有需求,所以衡量之下,覺得來台灣的經濟開銷可以負擔,可以在台灣重新來過。」黃弘川說。
剛到北埔時,黃弘川沒有朋友也沒認識半個人,「當地人聽我口音知道我是外地人,不過我走過的地方,台灣人都很歡迎我,不會因為我是外地人而有距離感,或因為是非台灣人而排擠我。」只是北埔人不太理解為什麼有一個香港人會到一個台灣的鄉下居住,他們問:「香港薪水不是比較高嗎?為什麼要待這麼久?」
黃弘川到北埔之初對攝影一翹不通,也沒想過要拍照片,因為補教工作的閒暇時間很多,有空時,他就在北埔時隨便亂逛,逛了一年多之後,有一天他覺得好像可以拍照做些記錄,於是趁2016回香港時把父親那台底片機到到台灣開始拍照,從最基本的如何把底片裝上開始學習。
「我一開始不懂拍攝,不懂得怎麼拿捏拍攝的距離,所以很謹慎、也很怕跟人接觸。」起初黃弘川只是在路上拍一些空景、路人,遠遠地站在街邊拍些老人走過的畫面,「就是很傳統、保守的街拍。」
拍了一、兩年之後,黃弘川發現自己的照片沒有風格,「我這整套完全不行,因為拍照之後才知道北埔很多很有名的攝影師拍過。」他翻查鄧南光、阮義忠、張照堂、葉裁等台灣攝影殿堂級的人物拍攝北埔的照片,才知北埔的紀實類在台灣鄉土紀實風潮時期都做過了,「我若按照這脈絡拍下去,我毫無特色可言。」
「我的作品頂多只能在他們建構的百年榕樹下,成為屋蔭底下樹枝的一個小微塵而已。」黃弘川深知這樣下去無法建構自己的視覺風格,他希望能夠走出自己的風格,不希望成為別人眼中的一顆微塵,開始上網、或到台北研究其他世界攝影大師的作品,跌跌撞撞花了六年時間摸索、拍攝,才逐漸找到自己的美學風格。
黃弘川的攝影作品中,有很多畫面是北埔客家家庭的喪禮,雖說是喪禮的相片,但看起來卻不陰森,反而傾訴著某種溫暖的感覺,但為何作品中會以大量的喪禮作為拍攝題材呢?
「對我來說,把遺體放在家裡是個很大的震撼,因為在香港立法禁止把遺體放在家裡,在香港不可能看到人死過後,把遺體放在家裡客廳,然後親人聚集在一起折蓮花、喝茶、聊天、聯絡感情,這是我從來沒看過的,但我在北埔這邊經常看到這樣的景象,因此,每兩個星期就會看到這樣的場景,對我來說不是很負面的,而是很新鮮的。」黃弘川說。
因此他想要拍下這些喪禮的過程,而且是希望走到最裡面,拍人們跟先人見最後一面的場面。黃弘川記得第一次拍攝喪家把遺體放到棺材的過程,他記得那時是夏天,他聞到棺材中飄出一股屍臭味,「因為我從來沒有聞過人體的屍臭味,飄出來的那股味道感覺很強烈,後來我回家時連睡覺彷彿都聞得到,我不知道是不是幻覺,但我感覺那種氣味都黏附在我皮膚上,我開始覺得死亡是透過感官附在我身上,那時給我很大的衝擊。」
黃弘川在當幼稚園老師,面對的是一群朝氣蓬勃的個體,但只要走到外面,就會看到北埔的人口老化,他看到這些死亡與生命的澎湃、毀滅與出生的交織,對他來是相當強烈的衝擊。
他開始抓住了他要的攝影感,不再是紀實、不再是街拍,而是把生與死給他的強烈衝擊,透過視覺具象化。
黃弘川在北埔拍了五、六場喪家,他對屍體沒有什麼忌諱,甚至著迷這種儀式。他說,他參加過他爺爺的喪禮,在香港的儀式讓他感覺冰冷,人們聚集在殯儀館,透過玻璃看爺爺的最後一面,室內陰冷的氣息讓他覺得「很無情!」所以他看到北埔親人聚集的喪禮時,抱持雀躍去記錄這種儀式,因為「太有人情了。」
此外,讓他最有感覺的是喪禮中誦經法事的儀式。在他眼中,這是一個傳統一直被沖淡、毀滅的時代,但現在還能保存這儀式,「我覺得難能可貴,對我來說很有意義。」另一個讓他很感覺得就是喪禮的最後一天,家人要圍著遺體說最後一句話,「『在家裡』對我來說很有意義,一個人的成長到結束都在『家裡』,這是很溫暖的,這反差是我想記錄的。」
個展資訊
- Hakka Sonata|黃弘川攝影個展
- 日期:2022年11月19日-12月25日
- 時間:週二至週日 11:00-19:00
- 地點:1839當代藝廊
- 地址:台北市大安區延吉街120號地下樓 (入口於126巷1號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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