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秀鳳,新竹客家人,國中小學客語先生,這下戴中壢(腔頭:海陸腔)
還細時節,堵著落水天个放尞日,𠊎兜幾下個叔伯姊妹最好在𠊎爺哀睡个八架床頂高,披等被單,比手畫腳,咿咿啊啊…,學伯公下戲棚頂个阿旦唱曲,做新娘儕還𠖄等一條大紅手帕。阿婆看著,就會緊笑緊罵:「你這兜細妹𧊅仔恁刺額,日後會嫁毋出去。」
頭襬戴在莊下,細妹人若係較多話、較活跳,輒常會分屋下个世大人罵「刺額」,所以𠊎知「刺額」係刻人个話,盡毋好聽。九年前,開始準備考客語中高級認證,認識了當多客家字,正知「刺額」本旦个意思毋係罵人三八,係講老古時代,有兜民族个人會在面項、額頭頂刺花紋,係當有文化个語詞啊!毋知仰般會變做罵人个話?
這下想起,其實阿婆係一個當好「刺額」个老人家。戴在對門山頂,有一個分𠊎兜細孲仔喊做番婆个老阿婆,三頭兩日斯會來尋阿婆譫哆。這個毋知係哪族个原住民阿婆,講客講到當滑溜,佢毋單淨刺額,還刺面頰卵,歸面一大搭烏疏疏。𠊎試著阿婆摎佢恁有話講,可能係因為兩儕个面貌當相像。因為長年透天著等深藍色大衿衫个阿婆,後生時節識遰過天花,所以滿面滿手全係烏跡个燥瘌。兩個老人家背痀痀坐在屋簷下个矮凳頂,有講有笑,遠遠看過去,當像兩隻阿啾箭在該打嘴鼓。
包尾正知,原住民个「刺額」,就係華語講个「刺青」。「刺青」,客語安到「刺龍刺鳳」抑係「刺龍刺虎」。相信在盡多人个傳統觀念裡肚,對膴身項有刺龍刺鳳个人,大體都無好印象,試著佢兜毋係積惡个鱸鰻頭就係無正經个細妹人。𠊎个想法乜差毋多係恁樣。毋過,幾下年前,聽了一個退休个高中先生分享佢个攝影作品,改變𠊎對刺龍刺鳳个看法。
這個生到細細隻个細妹先生,最好揹等大翕相機滿哪仔去翕相。有一日,戴在同社區个倈仔心臼屋下重新裝潢,倈仔請佢有閒來監工。佢行入倈仔个屋肚,看到便所裡肚有一個無著衫个工人,跍等在該舖「泰魯taiˋ luˇ」,背囊頂一條牙狌狌个青龍,目䁯䁯看等一條惡豺豺个猛虎,這幅畫像係當強个電流,掣著佢心肝頭緊顫。佢煞煞問該個工人:「𠊎做得轉去拿翕相機翕你背囊頂个刺龍刺虎無?」這個工人斡頭看著佢崇拜个眼神,就應講:「做得啊!」
佢半行半走轉去屋下拿翕相機,厥老公看佢緊拚拚走轉來,問佢做麼个?知了因由,斯開聲罵:「祭衰人正得!恁無正經个餔娘人,麼个毋好翕,翕打赤膊个男仔人。」佢無插厥老公个誚㸐,拿著翕相機就舂等出。
記得該日係冬下頭个下晝,𠊎兜十幾個婦人家尖在社區狹擳擳个會議室裡肚,欣賞該一張又一張無共樣角度个龍虎鬥相片,該條青龍目瞋瞋看等猛虎,猛虎也牙豺豺像愛咬龍頭个樣仔,實在刺到當好,正經係一幅「生龍活虎」个藝術作品,分人試著當感心又燒暖。
因為這份感動一直囥在心頭,所以,兩年前,在加拿大溫哥華讀大學个妹仔,透過視訊摎𠊎講佢想愛去刺龍刺鳳,該量時个𠊎無著驚,也無嘶胲另命喊佢毋好去,斯平靜問佢仰會想恁樣做?
華語
還小的時候,遇到下雨天的假日,我們幾個堂姊妹們最喜歡在我父母睡的紅眠床上,肩背上披著被單,比手畫腳,咿咿啊啊…,學土地公廟野台戲的小旦唱戲,扮演新娘的頭上還會蓋著一條大手帕。阿婆看到,就會一邊笑一邊罵:「你們這群小女生這麼三八,以後會嫁不出去喔!」
從前住在鄉下,女孩子如果比較多話、比較活潑,經常會被家裡的長輩罵「刺額」(喻指女子行為調皮、不莊重,好賣弄),所以我知道「刺額」是罵人的話,很不好聽。九年前,開始準備考客語中高級認證,認識了很多客家字,才知「刺額」原本的意思不是罵人三八,是說在古老時代,有些民族的人會在臉上、額頭上刺花紋,是很有文化的語詞呀!不知怎樣會變成罵人的話?
現在想起,其實阿婆是一個很喜歡「刺額」的老人家。住在對門山上,有一個被我們小孩叫做番婆的老阿婆,三天兩頭就會來找阿婆聊天。這位不知是哪一族的原住民阿婆,講客語講得很流利,她不只刺額,還刺臉頰,整臉一大片黑漆漆。我覺得阿婆跟她這麼有話聊,可能是因為兩人的面貌很像。因為一整年穿著深藍色長衫的阿婆,年輕時曾感染過天花,所以滿臉滿手全是黑色的疤痕。兩個老人家彎腰駝背坐在屋簷下的矮凳上,有說有笑,遠遠看過去,很像兩隻大捲尾鳥(俗稱烏秋)在那裡閒聊。
後來才知,原住民的「刺額」,就是華語講的「刺青」。「刺青」,客語叫做「刺龍刺鳳」或是「刺龍刺虎」。相信在很多人的傳統觀念裡,對身上有刺青的人,大致上都沒有好印象,覺得他們不是作惡多端的流氓就是不正經的女人。我的想法也差毋多是這樣。不過,很多年前,聽了一位退休的高中老師分享她的攝影作品,改變我對刺青的看法。
這位長得嬌小的女老師,最喜歡背著大相機到處去攝影。有一天,住在同社區的兒子媳婦屋內重新裝潢,兒子請她有空時來監工。她走進兒子的屋裡,看到廁所裡有個沒穿衣服的工人,蹲著正在鋪地磚,背上一條齜牙咧嘴的青龍,怒視看著一條兇惡的猛虎,這幅畫像是很強的電流,電到她心裡一直顫抖。她趕快問那個工人:「我可以回去拿照相機拍你背上的刺青嗎?」這個工人轉頭看到她崇拜的眼神,就回說:「可以啊!」
她半走半跑回家拿照相機,她老公看她匆匆忙忙跑回來,問她做什麼?知道原因,就開口罵:「真是很丟臉!這麼不正經的婦人,什麼不好拍,拍打赤膊的男人。」她不理會老公的嘲諷,拿著相機就衝出去。
記得該日是冬天午後,我們十幾個婦人家擠在社區狹窄的會議室裡,欣賞那一張又一張不同角度的龍虎鬥照片,那條青龍瞪大雙眼怒視著猛虎,猛虎也露出尖牙像要咬龍頭的樣子,實在刺得很好,真的是一幅「生龍活虎」的藝術作品,讓人覺得很感動又溫暖。
因為這份感動一直藏在心頭,所以,兩年前,在加拿大溫哥華讀大學的女兒,透過視訊跟我講她想要去刺青,那時的我沒有驚嚇,也沒有聲嘶力竭叫她不要去,只是平靜問她為什麼想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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