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裡風土:往山裡去的地方,九種食材從山到海建構客家飲食》、《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現居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文字工作。
要自證台灣人追求外匯存底不遺餘力還可以用種白蘆筍較多卻沒吃過白蘆筍,並以為台灣只有綠蘆筍和蘆筍花可以吃,當然種植綠蘆筍不用覆土對農人來說較為省工但售價也比較便宜,在人均GDP不如歐美國家的內銷市場來看,自是有其道理。
然而蘆筍花並不是真的花,是蘆筍的側枝嫩梢,植株成熟時,新莖即將長出來之前的產物,產量非常少卻異常幼嫩,折下來綁束看起來就像一束花,而這種食材也是台灣在培育蘆筍種植過程中留母株種植的成功典範。溫帶地區的蘆筍種植不留母株,也是早期台灣種植無法成功的原因,直到研究出留母株種植法,蘆筍才在台灣培育成功並能量產,家庭菜園裡的蘆筍採用同樣的方式,就能每年吃到少數的幾次蘆筍花,顯得異常珍貴。
物盡其用還表現在拿來當作新娘捧花的裝飾葉子,而這也不是真的蘆筍葉,是被稱為擬葉的葉狀枝條,真正的葉子是在莖節上那個薄膜狀的鱗片,天門冬科的蘆筍花像小鈴噹般小巧可愛,蘆筍果含糖量高並含有多種營養素,識者拿來摻到飼料中餵食乳牛增加泌乳量,全株植物一點都不浪費的內涵,在諸多利用的細節裡體現。

《戴洛維夫人》(Mrs. Dalloway by Virginia Woolf)為了當天的晚宴去買花和挑選蘆筍,吳爾芙用蘆筍來表現英國人的階級品味,蘆筍在西方文明中從來都是高貴食材,即使是法王路易十四也要遵從他所崇拜的奧古斯都大帝的指示,速度要快得比煮蘆筍的時間短,在國王的菜園中蘆筍是維納斯的象徵。
然而有一大部分喜愛蘆筍的人或許跟馬奎斯和普魯斯特一樣,是為了那個氣味,因此有蘆筍尿一說,《追憶似水年華》(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 by Marcel Proust)第一卷〈斯萬家那邊〉,普魯斯特這麼描述令他著魔的蘆筍尿:「在我晚餐吃過蘆筍後的一整夜裡,當它們在莎士比亞式的幻境中搬演既詩意又粗俗的笑鬧劇,將我的夜壺變成薰香瓶時,我都還認得出來。」(木馬出版,陳太乙譯本)
睡不著的小孩到底認出了什麼啊!普魯斯特在這一段回憶了每天定時去詢問晚餐菜單,若得知有蘆筍就會欣喜若狂,他描寫的蘆筍色彩,就像印象派奠基者馬內(Édouard Manet.)的〈一捆蘆筍〉和〈一枝蘆筍〉,傳神地描繪出蘆筍恁般讓人迷醉神魂顛倒。

馬內的蘆筍在繪畫史上有不可磨滅的地位,不只是畫作動人傳神,並且委託這幅畫的烏克蘭裔銀行家兼出版商埃弗魯西(Charles Ephrussi)就是普魯斯特作品中斯萬的原型人物,他以800法郎委託畫家畫一幅蘆筍,收到畫作〈一捆蘆筍〉後給了1000元,馬內以同樣的方式回應他,回寄了〈一枝蘆筍〉,並附一張紙條:「你收到的畫少了一支。」馬內在做這幅畫時已是生命的倒數第三年,人情練達富含人生智慧,「察覺那珍貴的精華本質。」
根據研究蘆筍的諸多成分中,天門冬胺酸(asparagusic acid ,蘆筍酸)在體內代謝時會產生含硫物的揮發性物質甲硫醇,聞起來像是硫磺,有些人聞不到有些人可以聞到,聞得到的人有些人會很喜歡有些人覺得是惡臭,這氣味就是作家形容的氣味,被稱為蘆筍尿。
蘆筍這款可以追溯到西元三千年前古埃及的食材,希臘人的種植紀錄有它的蹤跡,羅馬人視為獻給神的供品般珍貴,羅馬皇帝奧古斯設立了專門載蘆筍的蘆筍艦隊,而我們吃蘆筍的歷史短得不到一百年,卻是製造出蘆筍王國的地方。
